周末结束后的星期一总是教人心情沉重。

虽然沉重但还是来到了放学后的班会时间,教室内充满了今天最阴郁的气氛。

「老师的朋友啊~跟老师报告说她交到新男友了。」

来了,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要开始了。我们的班导甘夏老师的暗黑模式全开。

甘夏老师手肘抵着讲桌,以指尖转动把玩着发梢。

「我都没听说她和之前的男友分手了~好奇怪喔~我永远都是正负抵销,为什么只有那家伙永远都是正的?」

那朋友,我好像知道是谁。

我任凭漫长的小甘夏剧场左耳进右耳出,偷偷观察坐在窗边的烧盐。

烧盐用手撑着脸颊,望向窗外。

──突然的回家社邀请。

在那之后,我也无法给出明确回答,两人一路沉默地步行。

最后直接在水族馆前方解散,人生初次的约会就此结束。

在蒲郡车站前独自一人吃的寿贺喜屋拉面十分美味,是最起码的救赎。

「现在天气还冷,难忍孤单寂寞──讲这种理由,冷了一辈子的我该怎么办啊?猫也只贴近小拔,老师的冬天还要多久才结束……」

我诚挚希望班会时间比老师的冬天先结束。这个人开始找起分岔的发丝了喔。

消灭了几根分岔后,甘夏老师似乎终于满意了,慢吞吞地站起身。

「总之,今天起就三月了。星期五还有毕业典礼,下个月你们就是学长姊了。」

同学们察觉剧场即将闭幕的征兆,眼眸开始回神。

老师摆出比平常更严肃的表情,一一看向我们的脸庞。

「二年级就要重新分班,你们这群人凑在一块的日子只剩几天了。老师这一年来,其实也满开心的喔。」

就甘夏老师的风格来说,收尾罕见地正经。但你明天起还有台词能用吗?没问题吧?

我事不关己地担心时,老师将点名簿使劲甩在讲桌上。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不要作乱,乖乖回家!」

漫长的班会时间终于告终,我站起身,在同学之中寻找烧盐的身影。

从早上我就一直没办法对她开口,但我想还是应该好好谈谈。

「烧盐!」

见到我挡在眼前,烧盐面露惊讶的表情。

「阿温,怎么了?这么大声。」

「没有啦,那个,昨天那件事──」

这下伤脑筋了。虽然凭着气势搭话,但是该怎么切入才好。

在开不了口的我面前,烧盐也忸忸怩怩地玩着指尖。

「嗯……突然那样讲,让你很伤脑筋吧?」

「我不是伤脑筋啦……呃,只是太突然了……」

昨天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社团内发生问题,我也许能帮上忙──

非问不可的问题明明堆积如山,然而一旦面对面,我们都只是踌躇不前。

「虽然对阿温来说很突然,但是在我心里并不突然,所以说……」

烧盐抬起的视线凝视着我。

「如果你愿意好好考虑,我会很高兴。」

「嗯、嗯。」

我动作僵硬地点头后,烧盐俐落转身,短裙裙摆随之摆动。

「那就这样,我今天要上健身房,该走了。」

「喔喔,再见。」

烧盐跑离了鸦雀无声的教室。

我愣愣地注视着那背影──奇怪,为什么教室这么安静……?

我注意到这点,环顾四周后,发现班上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就连八奈见也是,她那眼神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啊。

那家伙的眼白比例原本就这么高吗……

我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脑海中突然播放起轻快的BGM,花香在四周荡漾。

姬宫华恋。她双手扠腰站在我面前。

「温水,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咦?不可以。」

我因畏惧而后退时,背后触及某种沉重物体。

「哦?居然敢拒绝华恋的邀约,温水你现在做大了嘛。」

从背后对我施压的──正是八奈见。

前门8K,后门4K。

在享誉石蕗的12K搭档面前,我除了遵从外别无他法。

和学校有段距离,我常来的家庭餐厅。

在这片安住之地,我颤抖的同时啜饮可乐。

隔着摆上大盘薯条的餐桌,对面是满脸笑容的姬宫华恋与直瞪着我的八奈见杏菜。

「……温水,刚才你和烧盐同学的对话,让我有点好奇喔?」

可人的微笑。姬宫同学以笑容对我施压。

虽然她说好奇,但是文艺社内部的问题与姬宫同学也没关系……

「呃,不好意思,这件事和姬宫同学无关,详情我不太想──」

碰!姬宫同学猛然敲桌。

「关系可大了!事关我的好朋友杏菜,要我怎么袖手旁观!」

咦?为什么烧盐的问题和八奈见扯上关系?

此外,这个人的死党设定,没有定期听她提醒,我就会忘记啊……

「我本来是打算之后再向八奈见同学提的──昨天我和烧盐一起出去的时候……」

「是出去约会,才对吧?」

八奈见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如此订正。

「不、呃,是不是约会并不重要……」

我试图敷衍带过,但这回轮到姬宫同学瞪我。

「很重要!你不是已经有杏菜了吗!」

「「咦?」」

八奈见又不属于我,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下连八奈见也不禁呆住了。

「你明明有杏菜这个女朋友,当然不可以和其他女生约会啊!」

她表情严厉地说起莫名其妙的话。

「先等一下!?我和八奈见同学没有在交往啊!?」

「咦?」

这回轮到姬宫同学吃惊了。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视线在我和八奈见之间来去。

「所以杏菜又被甩──」

暂停,不可以说出来。见到八奈见的表情,我慌张地摆手。

「不不不,我们根本就没有交往过!八奈见同学,你也帮忙说句话啊!」

八奈见有如没上油的机器般转动脖子,面向我。

「哎、哎,这算是华恋的误会吧?」

「嗯嗯。」

「反倒是我甩了温水才对。」

「……啥?我根本就没被甩吧。」

非常好,要开战我奉陪。我一口气喝干可乐,使劲将玻璃杯放回桌上。

「如果你是说去年七月的事情,那完全是八奈见同学会错意吧?既然会自己萌生那种误会,我不得不怀疑八奈见同学在那之后的认知。」

「……怀疑?」

八奈见扬起半边眉毛,同时将薯条扔进嘴里。

我点头,把手伸向才没多久就快被吃光的薯条。

「比方说年底在瞭望台那次,八奈见同学曾经单方面要我告白吧?既然我们不是这种暧昧关系,正常来说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我看问题的根源就是八奈见同学的错误认知吧。换言之──」

八奈见用较长的薯条指向我。

「是我自己想太多──温水你想这样讲?」

……答案是沉默。八奈见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嘴唇突然浮现笑意。

「温水,你的前提错了。男生与女生独处时,男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在这种情境之下,想当然就是告白吧?」

「所以那是你会错意──」

八奈见像是面对不成材的弟弟般,缓缓摇头。

「这叫集体潜意识喔。只是温水没发现而已,其实那就是告白。」

集体……?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然后我拒绝了告白,当然就等于甩了温水嘛。」

「不等于喔?」

「年底那次就相当于告白前就先拒绝了,反倒应该感谢我吧?」

居然还说要我感谢。

很好,差不多有必要让八奈见理解何谓现实了。

「那就请姬宫同学来主持公道吧。」

「也对,华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咦?我?」

发现话锋突然转向自己,姬宫同学肩膀一颤。

姬宫同学有好一段时间交互看着我们的脸,然后歪着头说道:

「所以你们两个,分手又复合了好几次……的意思?」

「「不是啦!」」

我们不由得异口同声。

八奈见同学抱着头,挤出说话声。

「总、总之,对温水的裁决就等第三名法官抵达再说。」

「第三名?还有其他人会来喔?」

八奈见沉重地点头。

「这次问题和文艺社也有关吧?我叫了小鞠。」

小鞠也会来喔?我不经意地扫视周遭,发现店内的观叶植物盆栽后方,一撮束起的头发摇晃着。

……那家伙在干嘛啊。

我为了叫她过来而取出智慧型手机时,彷佛看准时机般有讯息送达。

『八奈见旁边的,是谁?』

仔细一想,那家伙和姬宫同学是初次见面吧。

我正要回讯,又打消主意,站起身。反正人就在那边,直接带过来好了……

我抓捕到小鞠,让她坐在我旁边,对面的姬宫同学眼神晶亮,上半身向前倾。

「初次见面,小鞠同学。杏菜常常对我提起你喔,你有在写小说对吧。」

「呜唉……啊、啊……」

闪闪发光。姬宫的光属性气场,让小鞠完全被震慑了。

大概是注意到小鞠的反应,姬宫同学淘气地吐出舌尖。

「抱歉喔,我自己说个不停。总之,先干杯吧。来,干杯~」

「喔……啊……」

小鞠以颤抖的手举起马克杯让杯缘互相轻碰后,动作再度停止。

这两个人感觉合不来啊……

「华恋,小鞠会怕啦。抱歉喔,突然叫你来。」

八奈见介入两人之间。小鞠连连点头,将智慧型手机的萤幕转向八奈见。

「『有什么事?』……奇怪?小鞠要为什么用手机和我对话?」

我一边啜饮咖啡,一面看八奈见消耗过去累积的小鞠好感度。

「呃,找小鞠过来不是为了其他事,我们现在正要开始温水的弹劾审判。」

「等等,八奈见同学。我和烧盐两个人出去只是听她谈心,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先声夺人。在对方挑剔前先出声解释后,八奈见轻哼一笑。

「好好好,每次都谈心,每次都没什么。两个人明明原本都这样讲,谈心谈到最后就谈起恋爱了。到底是都在谈什么啊?」

八奈见你突然是怎么了?难道唤醒了讨厌的记忆吗?

这时,姬宫同学别开视线,低声细语:

「……那个,杏菜,那时候真的不是那样喔?」

「我知道啦。华恋当然不是那种女生……不是那种……」

等等,不要突然产生奇怪的气氛。算我求你们了。

而且小鞠还在桌面下抓住我的上衣,不停颤抖。

「话题先拉回烧盐那边吧?大家本来就是为此聚集的吧?」

三人视线汇聚,点头同意。

……为何被告要负责维持场面啊。

「说到底,原因还是温水在教室和柠檬形迹可疑嘛。在有罪定谳之前,有话就快说。」

八奈见这么说着,看都没看就以指头轻敲点菜用的平板电脑。

「先听我说,烧盐找我出去玩,是因为她找我讨论──或者该说是提案……因为是不太方便说的话题。呃,就是……」

烧盐邀我一起加入回家社的孱弱话语声,言犹在耳。

当然我并不打算退出社团活动,那么重点就是这样。

「简单说──烧盐想退出社团。」

很好,说明很完美。这下这些家伙们也会理解,追究我的责任根本找错人了。

但事与愿违,八奈见眯起眼盯着我瞧。

「……温水,你干了什么好事?」

「咦?只是想听她诉苦──喂,小鞠,不要踢我的脚。那家伙不只是文艺社,连田径队也想退喔?」

听到我这句话,八奈见吃惊得睁圆双眼。

「等等,文艺社就算了,怎么可以退出田径队!?」

「就、就是说,温水,给我负责!」

为什么态度更严厉了。

姬宫同学冷静地看着吵闹的两人,神态可爱地皱起眉头。

「嗯~虽然我不太清楚详细的经过,但是她跑步很快吧?要放弃会让我感觉很可惜。」

这样想的确是人之常情。很普通的想法,没有任何错误。

不过昨天的烧盐,那浮现不安的眼眸,已经足以激起我心中的疑问。

「……是啊,我也觉得大家说的没错。但是既然烧盐都这么烦恼了,我也不想轻易地说该怎样比较好。」

沉默包围我们。姬宫同学像是要拂拭那氛围般,温柔微笑。

「也对,既然不晓得当事人的理由与辛劳,局外人就不该随便插嘴呢。」

这个人和文艺社的女孩们不同,道理讲得通,沟通起来真轻松。虽然完全跟她没关系。

我为了如何请无关人士离席而伤脑筋时,手机接到了小鞠的讯息。

『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

嗯,为什么呢?我输入了『我也不知道』,正要送出讯息时──

「大碗白饭,让您久等了~!」

一整年都朝气十足的店员放下一大碗白饭后离去……这是怎样?

「八奈见同学,这你点的?」

八奈见表情严肃地注视着平板电脑。

「……点错了。」

她嘀咕说着,将手伸向桌上的食盐。

离开家庭餐厅并解散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

到头来,结论只有每个人各自尝试与烧盐沟通,顺带一提,八奈见津津有味地品尝了大碗白饭。听她说,塔巴斯科辣椒酱似乎意外下饭。

我朝着邻近车站,独自一人走过住宅区时,从后方逼近的自行车停在我旁边。

「温水,到车站前就一起──唉,你干嘛逃走!?」

「我想说会被缠上。」

八奈见嘀咕着下了自行车,推着车走在我身旁。

因为有不好的预感,我加快脚步,但八奈见紧跟上我的步调。

「呃~有话要跟我说?」

「温水,你应该还有事瞒着我没说吧?」

我摆出莫名的表情,耸肩回答。

「必要的事情刚才全都说了。烧盐现在烦恼到想要退出社团,我们能办到的也只有在旁守候吧?」

「那你们两个在教室讲什么悄悄话?」

「呃,这个……」

我短暂迷惘后,开口说道:

「她也邀了我。邀我一起进回家社。」

「一起?实际上又没有回家社,要怎么一起加入──」

话说到一半,八奈见脸色大变。

「咦?等等。柠檬真的那样讲?温水,你懂她的意思吧!?」

居然问我懂不懂?实在是,未免把我看得太扁了。

「知道啊,就是要我也退出文艺社的意思吧。要一个人退出,烧盐大概也觉得尴尬吧。」

我表情得意地回答后,八奈见眼睛圆睁。

「咦?重点在那里?」

「?不然还有什么?况且我又不想退文艺社。」

八奈见露出安心般的表情,满意地点头。

「嗯,温水维持这样就对了。」

……有种被损的感觉。

不顾心中一阵躁动的我,笑容爽朗的八奈见缠着我不放。

「可是喔,你好歹也是跟柠檬约会耶。应该还是有点在意吧?」

「哎,不过我也不习惯约会。」

「也是啦,柠檬那么可爱,一两次小鹿乱撞也很正常嘛。我就饶了你吧。」

这家伙自以为是谁啊。

「哎,是有十几二十次不小心看呆了──」

「那样太多了吧?」

八奈见瞪视我。

「问题在于次数吗?」

「就是次数。那样子不是全程都心跳加速吗?公私不分,无法原谅。」

和烧盐的约会有任何公的要素吗?

「烧盐怎么可能把我当作恋爱对象啊。是烧盐喔?还是我喔?」

「……是这样没错,毕竟是柠檬和温水。」

你终于明白了啊。不过稍微否认一下也可以喔。

心情再度转好的八奈见跨上自行车。

「那就明天见。我会帮忙多注意一下柠檬的。」

「咦?喔喔,明天见。」

到头来八奈见那家伙是为何不开心,又为何心情转好?

……哎,反正是八奈见,追究也没用。我如此下结论后,朝着车站加快步伐。

今天社团活动请假……

我在文艺社的LINE群组送出这条讯息后,让身体深深靠向电车座椅。

──弹劾审判的隔天。我放学后没到社办,而是直接搭上电车。

请勿误会,我并不是在逃避问题。我只是想和烧盐对话而追着她的身影,最后却追丢了而已。

「我还以为她搭上这班电车了……」

我搭上列车寻找烧盐时车门已经关闭,缓慢的振动开始摇晃我的身体。

车厢中不知为何特别空旷,我在长椅中央的座位大方坐下。

「……算了,既然追丢了,那也没办法。」

那么,这下多了一段空闲时间。我从书包取出文库本。

我要来看读到一半的《追求我的一零一位转学生》,简称《零转》的最新一集。

本作品是连续一百零一天转校入学的美少女与男主角间的爱情喜剧,系列特色是开头的人物介绍随着集数增加而不断变厚。

顺带一提,到上一集有二十七名转学生登场,其中十八人已经退学了。

故事中不再必要的登场人物会自然淡出,但在故事外,仍会一如往常地早上起床上学、读书或和朋友玩,有时也会恋爱──

虽然打开小说阅读,但我无法集中精神,因此阖上书。

田径队众所期待的王牌。烧盐离开这个位子后,会被分配到何种角色呢?

不管是什么角色,那家伙一定都能保持有如夏日阳光的笑容……

我如此感伤地想着时,随即有人坐到我身旁。

不知何时乘客开始变多了吗?我把书包挪到大腿上,转动视线,发现车内依旧维持着舒适宜人的空旷。

……?我不动声色地瞥向身旁,陌生的石蕗女学生把书包紧抱在胸前,坐在该处。女学生的直发长度大概到肩膀下方,视线朝下,口中念念有辞。好可怕。

我静静离席,移动到隔壁车厢坐下。

……刚才那个人,是想怎样啊?

我听说过有些人有中意的位子,一旦坐不到该处就会心理不安。

那肯定就是我刚才坐的位子吧。我二话不说马上让座,等同日行一善。

我如此迳自理解后,人的气息再度来到身旁。

我畏畏缩缩地投出眼角余光,刚才的女生再度坐到我身旁,口中念念有辞。

咦?等等,真的很恐怖耶。如果那是只有我才能看见的那类东西该怎么办?

当我害怕地垂着脸时,电车速度开始放缓。渥美线的终点新丰桥站到了。

我和其他乘客一起下车,但刚才坐在旁边的人仍紧跟在我背后。

我按捺着想逃走的心情,在穿过剪票口的同时拔腿奔跑。

我也是个男生,不会轻易被追上──

「你先等一下!」

随随便便就被逮到了。在车站外的南门广场,谜样的女生抓住我的手臂。

「有什么事吗!?我身上没有钱喔!」

谜样的石蕗女生依旧抓着我的手臂,大喊着说道:

「下午茶!你,想不想跟我喝下午茶?」

「……啊?」

这该不会就是传闻中的逆向搭讪?陌生的少女找上不起眼的男生搭话虽是轻小说的常见套路,但这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差得有点多。

「我自己有带水,不用了!那个,可以麻烦你放开我吗!?」

我使出全力想逃走,却反被她拖着走。

「只是喝杯茶而已!我不会害你啦,陪我一下就好!」

恋爱喜剧男主角的经历其实是这种恐怖体验吗?果然将来还是异世界当道。

我心中这么想着,放弃一切地点头。

谜样的石蕗女生在丰桥车站南门广场逮到了我。

在面对广场的咖啡厅中,我和那女生面对面坐下。

我选这间店的理由简单明瞭──因为旁边就是派出所。

我一面啜饮着『本日特调咖啡』,一面抬起眼眸悄悄打量对方。

因为对方稍微垂着头,无法看清脸庞,但至少能确定并非熟人。

小巧的脸庞与纤瘦的身躯,体格看起来有在锻炼什么运动。

她小口啜饮在杯中清楚分成两层的草莓优酪乳饮料。

虽然这女生行径宛如山贼,但喝的饮料还满可爱的嘛……

「呃~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山贼女生的身子猛然一颤。

「温、温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突然是怎么了?话说这个人知道我的名字耶。

我害怕得一言不发时,山贼女生终于抬起脸。

圆眼睛浮现泪光,嘴唇稍微发白。

「那个,温水喜欢的类型……」

这对话还在继续喔?这个人绝对对我喜欢什么类型没兴趣吧。

「呃~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应该是找我有事吧?还是有人叫你来找我?」

没错,如果是霸凌之类的,就要尽快把她带到派出所。

如果是整人游戏之类的──同样还是派出所。有派出所真好。

山贼女生听了我的话而愣住,突然间扫视起四周,高声说道:

「看吧~要我色诱真的不行啦~!」

咦?我刚才中美人计了!?话说她刚才是在对谁说话?

这时,坐在周遭大约十名左右的顾客突然纷纷起身。

「队长加油!」「那个人快招架不住了。」「只差一点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愣住时,被众人称为队长的女生搔着头,面露苦笑。

「抱歉喔,温水。大家都跟来了。」

「呃……请问你是哪位?」

「啊~你果然没发现啊。稍等一下喔。」

语毕,女生动作熟练地将头发束成马尾,取出发夹固定浏海。

氛围和刚才完全不同,快活开朗的女生出现在眼前。

「好了,这样就认得出来了吧?」

是谁啊?我发愣的时候,马尾女生苦笑中的苦涩成分增加了。

「你再想一下,我们在社长会上见过吧?女田径队的仓田。」

啊,女生田径队队长的二年级生啊。仔细一想,她确实找我讲过几句话。

「好久不见了。所以周遭的各位是──」

我投出视线,女生们不约而同将智慧型手机的镜头转向我。

「嗯,为了目击温水的出轨现场,在这里预备的队员们。」

「……出轨?呃~这是什么意思?」

田径队女生互相使眼神后,同时对我低下头。

「「「拜托了,请和我们队上的柠檬分手!」」」!?田径队女生们的恳求响彻咖啡厅。

车站前的咖啡厅。一群身穿制服的女生对我低头。隔壁是派出所。

「请把头抬起来!在谈分不分手之前,我根本就没有和烧盐交往啊!?」

我连忙回答后,田径队女生们缓缓抬起头。

你们终于明白了吧。我虽然松口气,但没有持续太久,田径女生们开始紧张地窃窃私语。

「玩玩而已……?」「太过分了。」「好像聪子的前男友。」「我们还没分好吗?」

糟糕,无凭无据的恶质谣言正在席卷周遭。话说聪子的前男友真是烂人。

我为了寻找友军而扫视周遭时,与仓田队长认真的眼神四目相对。

「果然──只是玩玩而已?」

「不、不是啦!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就只是朋友而已!」

田径队女生们一片死寂。

在膨胀的紧张感即将迸裂时,仓田队长举起一只手制止众人。

「可以相信你吗?」

有什么相不相信的,我和烧盐连手──虽然牵过,但不是男女间的那种关系。

我表情严肃地点头后,仓田队长点头回应。

「大家都坐下。会打扰到旁边的客人喔。」

虽然不像真的相信我,但田径队女生们都静静地坐下。

每个人都各自啜饮着模样可爱的饮料。

仓田队长松口放开吸管后,语气平静地切入正题。

「……柠檬顺利的话,应该有机会参加今年的全国大赛。因为事关那孩子的大学推甄,大家也都为她加油。」

她观察着周遭队员的反应,继续说道:

「她想在文艺社挂名,既然那孩子想要这样,我本来并不打算置喙。但如果你真的要挖角,我们也不能默不作声。」

「咦?我没有打算挖角──」

仓田队长摇头,打断我的话。

「我们田径队,只要事先申请就能自主练习。昨天她提出申请说,接下来一阵子都要自主练习。回想起来──」

嘴唇边缘沾着草莓的果肉,仓田队长甜美微笑道:

「昨天放学后,在1年C班,柠檬不知道跟谁气氛怪怪的,是真的吗?」

昨天那件事她已经知道了?仔细一看,周遭的队员中也有在班上见过的脸庞。

看来是瞒不过她了。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谈这种复杂的事情……

我喝光冷掉的咖啡,将咖啡杯放到盘子上。

「……学姊,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谈吗?」

「咦?和我两个人?」

仓田队长一瞬间呆住。

「我希望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谈。可以的话,找个安静的地方。」

「……这、这个嘛,一下下的话……」

不知为何目光游移的仓田队长手忙脚乱地取出智慧型手机。

「Kalmia有间抹茶甜点特别好吃的咖啡厅,走一段路就有卡拉OK……啊,喜欢看电影吗?这周末还有Slowtown电影祭喔。」

……等一下,到底在讲什么?仓田队长点着手机时,一名田径队女生轻戳她的肩膀。

「小仓,不是啦。这个人的意思只是由你们两位社长谈判。」

「……咦?」

小仓──仓田队长愣愣地凝视着我,随后扫视周遭。

田径队女生们纷纷挪开视线。坦白说,实在难堪。

「呃~不好意思。我是这个意思没错,希望能借一步说话。」

「说、说说说、说的也是!嗯、我知道了!那就在附近一边散步一边聊吧!」

仓田队长满脸通红,快步走出咖啡厅。

我把咖啡杯送到回收区后,对田径队员们低头致意,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感觉好尴尬。

丰桥车站要找安静的地方,首选就是此处。

车站西门,人称『西站』地区。在某些时间带,接送的车辆会大排长龙,不过其他时候都毫无车站前应有的热闹。

我们没有多说什么,步出车站后右转,走在沿着铁路延伸的道路上。

小居酒屋并排的街角,彷佛早晨时刻般悠悠地开始准备营业。

「不好意思,借用你的时间。」

「我才该道歉,用奇怪的方式跟你搭话。那样实在不行吧~」

嗯,是不太行没错。仓田学姊神情害臊地搔着鼻头。

「我以为柠檬是交到男友了,所以才想退出田径队。」

「然后你以为对象是我吗?」

她苦笑着点头。

「石蕗祭那时,你也有来找柠檬吧?」

石蕗祭──我记得当时烧盐的国中同学发动攻势,结果壮烈牺牲。

「喔,我是有到田径队露脸没错。」

「那孩子很有异性缘,别看她那样,其实她很注意和男生的距离感。」

哦~受欢迎的家伙真辛苦。

「所以说,她对你的态度感觉和其他男生不一样,让我有点在意。」

那单纯只是我在她眼中不算男人吧……?我感到狐疑。

「但田径队没有禁止谈恋爱吧?也没有必要那么担心。」

「因为柠檬是一有了男人就会不可自拔的个性吧?」

「应该不至于──」

……不,的确有这种迹象。

对尚未交往的绫野都那样了,万一交到男友绝对非同小可……

「烧盐的确感觉很容易迷上坏男人呢。嗯,要多注意才行。」

「……就是说啊,要多注意才行。」

仓田学姊不知为何直盯着我瞧。

「所以你们打算拍下我的出轨现场,拿去给烧盐看吗?那个,为了让她跟我分手。」

「是啊。坏男人想挖走田径队的明日之星,大家决定一起从他手中救回柠檬。」

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见到那笑容──我决定信任这个人。

朝着再度迈开步伐的仓田学姊的背影,我开口说:

「……她找我商量了。问我要不要一起进回家社。」

仓田学姊继续向前走,偏过头来看我。

「一起?意思是和你两个人连文艺社也一起退出?」

我点头后,仓田学姊笑得开朗又阳光。

「真像那孩子的作风。大概是觉得只退出田径队对大家过不去吧。你果然被她牵扯进来了。」

仓田学姊又笑了笑。

「柠檬真的很厉害喔。那孩子刚进来的时候,我和她同样跑短距离,所以我很明白。」

「学姊现在不是跑短距离吗?」

「因为我本来就没那么快。柠檬进来之后,我也排不上接力成员,所以就改练中距离了。」

我加快步伐追赶到她身旁,正要开口时,她以视线制止我。

「前辈很早就叫我接下届队长。如果队长没办法参加比赛,那样很难看嘛。」

随口说出的同情或安慰,这个人大概不想要。

这一定是她的矜持,是她重要的一部分。

走着走着,小径的终点映入眼中。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我改去练中距离的事情,那孩子是不是还耿耿于怀……」

在我找出应当回答的话语前,仓田学姊转过身。

「那我先回去了,得和大家会合才行。」

「好的,谢谢你这么关心烧盐。」

「我才该道谢。我也会多留意一点,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喔。」

「那个,学姊!」

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她。仓田学姊对我投以疑惑的表情。

「撇开队长的立场不谈──学姊你本身也希望烧盐回到田径队吗?」

她睁圆了眼睛,张口欲答,却又阖上嘴。

她对我露出了我今天第一次见到的羞赧笑容。

「不好意思,我可是那孩子的头号粉丝。」

留下这句话,她奔跑着离去。目送她的背影,我想着烧盐。

平常虽然莫名有朝气,另一方面又格外纤细。

正因为她鲜少显露自己的脆弱,当她的笑容蒙上阴影时,必须有人陪伴──

叽叽──!突如其来的脚踏车刹车声,撕裂了我的感伤。

碰。而且还故意撞我。

「站、站在路中间,会挡路。」

「你突然是想怎样啊……」

没错,朝我突击而来的是小鞠。锐利的目光自浏海的隙缝间射向我。

「也、也不来社团,是在干嘛。」

──被脑袋怪怪的女生缠上了。

强忍住这么说的冲动,成熟的我耸肩回答:

「我刚才在找烧盐啦。虽然没找到。」

小鞠下了自行车,瞪向仓田学姊离去的方向。

「……刚、刚才那女的,是谁?」

「嗯?二年级的仓田学姊,女子田径队的队长。」

「田、田径队……?谈、谈烧盐的事吗?」

「是啊,烧盐那家伙好像也没去田径队,所以我们互相交换情报了。」

险些误中美人计这部分会招致误会,就保密吧。

这时,想推动自行车的小鞠摆出困扰的脸。

「呜咦……?」

「嗯?怎么了?」

「那、那个,掉链了。」

还不是因为你刚才撞我。

虽然彻头彻尾是她自作自受,但也不能放任手足无措的小鞠不管。

我把自行车搬到路旁,一面转动踏板,一面检查链条的状况。

「哈哈~这就是那个啦。掉链了。」

「我、我知道。」

我想也是。要强调几次都可以,是你的错喔。不过这该怎么修啊……?

我蹲在路旁用智慧型手机查询时,小鞠蹲在我旁边。

「修、修得好吗?」

「嗯~可以用网路帮我找修理方法吗?」

「知、知道了。」

小鞠把玩着手机好半晌后,将萤幕转向我。

「这、这个,找到影片了。」

「哦,不错喔。」

唰。小鞠束起的那撮头发拂过脸颊。有点痒。

我调整链条时,小鞠吞吞吐吐地说:

「明天,你、你会,来社办吗?」

「我是想去,但是也担心烧盐。」

「烧、烧盐是很重要,但也想一下文艺社。」

哎──是没错啦。但我现在正在修理你自己弄坏的炼条喔。

「周、周末,就毕业典礼了。学、学长姊穿制服,就到那天为止了。」

季节正值三月。学长姊们的剩余时间已经不多,我们也得急着为明年做准备了。

「抱歉,明天我会到社办的。」

我老实道歉之后,小鞠似乎还有话想说。

「还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编、编社刊的事。」

「配合毕业典礼做的那本吧?我的稿子已经完成了喔。」

本次的社刊要在毕业典礼当天,亲手交给学长姊当作惊喜。

罕见地头一个完成稿子的我已经无所畏惧。

「对了,明天就印刷吧。不然就现在开始动手吧。」

「社、社刊,稍微晚一点,再印。」

「怎么了?稿子来不及写吗?」

「稿、稿子早就写好了,但──」

小鞠有些迟疑地继续说:

「我想让,烧盐也,写点东西。」

「……这样啊,我知道了。」

小鞠最初交到的一年级朋友就是烧盐。

对于当下的状况,这家伙也会感到心痛吧。

「况且玉木学长下星期才放榜,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嗯、嗯,下次就是,玉木学长了……」

说到最后,话语孱弱地消融。

玉木学长在三年级转考理组,状况实在无法乐观视之。

前期的测验,他自己对答案的结果似乎正好落在合格线上,而后期测验的难度会更高。

自从月之木学姊上榜后,我感觉到小鞠反而更加紧张了。

「对了,小鞠,你怎么会走这条路?这里离大街很远吧?」

我为了消除尴尬而改变话题后,小鞠倏地抬起脸。

「呃、那个──最、最近,为了祈愿上榜,到处在跑神社之类的。听、听网路上说,跟地藏祈祷也不错。」

「原来这附近有地藏啊。」

「想、想得到的地方,都绕过了,现在就在车站附近,尽量找。」

所以才会晃到这里啊。话说,这家伙的心意比想像中还沉重啊……

「我也会抽空找找看。」

「谢、谢了……」

我按照影片的说明挂上链条,往反方向转动踏板。

喀锵一声,摩擦声响起,链条卷到齿轮上。

「好了,结束。」

「哦、哦哦。」

实际上作业只花了十分钟,影片网站胜利。

「链条好像变松了,骑去自行车行看一下比较好喔。」

「嗯、嗯。」

我站起身想摸口袋时,小鞠递出了白手帕。

「手上沾到油了,我用自己的就好。」

「不、不用介意。比、比起这个,手指、在流血。」

……流血?不知不觉间割破的吧。右手的食指正渗着血。

小鞠从书包取出OK绷,先用手帕按住伤口后,动作俐落地贴到指头上。

「回、回家后,要洗干净,重新贴好。」

「抱歉,手帕沾到血了吧?」

「不、不用管这个。」

冷淡地说完,小鞠依旧抓着我的手,一语不发。

「……小鞠?」

「温、温水,因、因为你老是,在替别人操心。」

小鞠干涩的嘴唇屡次开阖后,说道:

「所、所以,就让我──替你操心。」

她再度沉默。

「喔、喔,我知道了……」

小鞠默默点头,松开我的手。

目送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度开口的小鞠骑着自行车离去,我为了确认触感般,以指尖抚过OK绷。

……不过,这本来就是那家伙害的啦。

〔文艺社活动报告 ~特别号 小鞠知花《某个有趣的女人》〕

法利亚王立魔法学园的毕业舞会。

将整座偌大厅堂当作场地的豪华舞会,配得上贵族子女齐聚一堂的本学园。

在大厅的角落,一身和风打扮的太宰不愉快地摇晃玻璃杯。

「Un, deux, trois──居然还有这玩意儿。」

太宰苦涩地嘀咕,喝干玻璃杯内的液体。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三拍子舞曲,无异于原先世界的华尔滋。

该不会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骗局,笑容满面的放贷人将从柱子后方现身……

太宰萌生无谓想像的同时,从错身而过的侍者手中接过新的酒杯。

──太宰并没有失去工作,依旧在魔法学园任教。

但并非此处,而是邻国的萨威特魔法学园的教师。

他今天之所以置身此处,是与盟友三岛一起担任大人物的#随从#。

……毕业啊。

当年被东京帝大退学的自己出现在这场合,说来实在讽刺。

不只如此。原本是为了找人而来到这世界,不知不觉间却为贵人服务以求糊口。和一张原稿卖几块钱的昔日又有何不同──

手拿新酒杯时,音乐不知不觉已经停歇。

在大厅中央跳舞的男女们有如风吹的花瓣般四散离去。

太宰的视线驻足于身穿军服的男性身上。是三岛。

跳完舞的三岛任凭身穿礼服的少女挽着手臂,走过他眼前。

三岛发现了表情不悦的太宰,便与少女道别,小跑步靠近。

「三岛,没想到你还会跳舞啊。」

「以前国枝夫人指点的,两条腿还记得。不嫌弃的话,要与我共舞吗?」

三岛露齿而笑,太宰则不开心地将玻璃杯推到他面前。

「少说蠢话。话说这红酒还不差。已经喝过了?」

「我们来这里是当学园长的随从,请不要喝过头了。」

「那个学园长大人也不知道躲去哪里了啊,我们就迳自取乐吧。」

三岛神情无奈地接过玻璃杯,对着灯光举起,轻轻摇动后小口饮用。

「啊啊,和勃艮第的黑皮诺有几分相仿呢。十分顺口。」

「是怎么啦,装得一副有品味的样子。反正我最适合的就是国产红酒啦。」

太宰从三岛手中取回玻璃杯。

「请别闹别扭。编辑好歹也请你吃过法式料理吧?」

「那些家伙们只会请我喝便宜的酒。帝大毕业的学士大人和中辍的半吊子,待遇当然不一样。」

太宰正要继续吐露怨言时,年轻男性的澄澈嗓音响彻大厅。

「希尔维亚•路克杰多小姐,我要取消与你的婚约!」

两人吃惊地转动视线,发现一名卷发的金发年轻人站在大厅中央。

远远看上去也能明白其俊美,同时从那身精致的服装可看出身分之高。

与年轻人对峙的是身穿红色晚礼服的美丽少女。

蜂蜜色的长长金发围绕着那张五官姣好但神情倔强的脸庞。

──取消婚约。年轻人刚才的确如此宣告。

太宰抓住了三岛的手臂,走向环绕两人的围观人群。

「喂,那就是人家说的情爱纠葛。我们靠近一点看吧。」

「太宰先生,别探听他人的家务事。啊啊,请稍等一下。」

争执似乎还在持续。

名为希尔维亚的少女双手抱胸,语气冷然地回应『所以呢?』。

年轻人畏缩地后退。

「呃,我说要取消婚约……」

「古斯塔大人,要取消婚约也该按部就班吧?首先,详实记载我对安娜小姐恶行恶状的调查书在何处?」

「咦?呃,那个似乎忘在你的宅邸……」

希尔维亚举手扶额,深深叹息。

「我不是再三叮咛您不要忘记了吗?真受不了──安娜小姐!」

「是、是!」

突然被叫唤名字的是躲在古斯塔背后的黑发少女。

尽管带着纯朴氛围,仍掩不住那惹人怜爱的美貌。

「真没办法,那就直接请你这位被害人作证吧。来,请细数我的罪状!」

「呃,可、可是,希尔维亚大人对我那么友善,谈何罪状……」

「……稍等一下,和我想的不一样。」

希尔维亚皱起眉头。

「你想想,夏季郊游时我撕破了你的礼服吧?那件事我自己都觉得过分。」

安娜小姐左右摇动那张可爱的脸庞。

「那是因为蜜蜂跑进衣服里,希尔维亚大人出手相助──」

「那是外传后另外添加的新设定!啊~对了!骑马事件中我故意刺激马匹,想害你丧命,你不记得了吗!?」

「那、那时候马儿因为蜜蜂飞进耳朵而受到惊吓……」

「那是同人合集才冒出来的烂剧情!粉丝群在讨论时,有关蜜蜂的事件都不会列入正史喔!」

太宰起初有所期待的脸庞上,渐渐浮现疑惑的神色。

「……喂,三岛,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不清楚,不过那女孩也许──」

三岛说到一半的话,被希尔维亚精神饱满的嗓音盖过。

「古斯塔大人!之前都那样叮咛了,您却连事先知会陛下都没有吗!?您是不是把撕毁婚约看得太简单了?这样下去两位会被反将一军喔!」

「那、那个,希尔维亚,我从刚才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希尔维亚一把抓住古斯塔的手臂。

「那么就由我从头教导您何谓撕毁婚约!好了,安娜小姐也跟我一起来!」

「好的,希尔维亚姊姊!」

希尔维亚一行人走出围观的人墙,快步自大厅消失。

出席者都因为超乎想像的状况而鸦雀无声。

「太宰先生,之后再调查那些人──太宰先生?」

太宰的醉眼盯着三人离开的方向,低声呢喃:

「──有趣的女人。」

三岛觉得无聊般耸了耸肩。

「……你对那种小姑娘有兴趣吗?」

「怎么,你嫉妒啊?」

这时,音乐重回大厅。

太宰饮尽杯中物,将玻璃杯交给路过的侍者。

「我决定了,我也要撕毁现在的自己。」

「什么意思?」

对着一脸讶异的三岛,太宰耸起他单薄的肩膀。

「辞去教职踏上旅程啊。帮我#适当地#知会学园长一声。」

「请等一下。那么我也一起──」

三岛话才说到一半,太宰便摇头。

「你继续当教师。况且我对你──有一事相求。」

太宰突然压低语调。三岛表情严肃地点头。

「……只要我能力所及。」

「现在稍嫌阮囊羞涩,可以借我一笔旅费吗?」

三岛沉默了好半晌后,深深叹息。

「你这个人真是……」

「哎,该办的事情办完了就会回来的。在那之前你就等等我吧。」

「虽然你要我等,但请你体谅一下等待那方的心情。」

把三岛的抗议当作耳边风,太宰面露轻松的笑容,开口说道:

「我似乎比较擅长让人等。」

当天晚上。我对着自己的书桌,让自动铅笔在笔记本上游走。

本学年只剩一个月,差不多该开始筹备文艺社的迎新计画了。

制作海报、传单和社刊,此外更令人烦恼的,是面对新生的社团介绍。

我和小鞠在体育馆的舞台上介绍社团活动内容──总觉得只有会出事的预感。

虽然只论外表还有八奈见在,但是对文艺社有兴趣的新生绝对是阴角,打扮漂亮又长相好看的女生上台,可能反而会让人心生怯意。

至于对策,请八奈见头套纸袋上台如何?

「……这招不错啊。」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点子时,贴在食指上的OK绷映入眼中。

虽然小鞠叫我重新贴过,但我没来由地维持原状。

当我愣愣地看着那条OK绷时──

「兄长大人,手指的伤口不处理没关系吗?」

佳树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转身一看,佳树正坐在我床上,打着毛线。

「洗好澡就会换新的了,先这样就好。话说你什么时候跑进房间的?」

「佳树一直都在啊。话说回来,用毛线编东西真不容易呢。」

佳树模样可爱地歪着头,操控手中的毛线勾棒。

勾棒尖端吊着小巧的袋状物,她究竟在编什么?

「从这时候才开始编,完成的时候都夏天了吧?」

「俗谚道十月十日嘛,现在就得一点一点地开始准备才行。」

佳树面露甜美的微笑。

什么意思?呃~我记得十月十日指的是婴儿诞生前的怀孕天数──

「佳树你该不会!?」

我撞倒背后的椅子猛然起身,见到我慌张的模样,佳树笑了笑。

「怎么可能呢,当然不是。不是佳树,是兄长大人。」

什么嘛,原来不是佳树,是我啊。我顿时松了口气,扶起椅子。

「话说,我和十月十日有什么关系?」

佳树停下了打毛线的手,以认真的表情注视我。

「不用遮掩也没关系,兄长大人已经和烧盐学姊结为连理了吧?」

「不,完全没这回事啊。」

突如其来的,在讲什么啊。佳树表情陶醉,仰望天花板。

「佳树亲眼见证了。两人沐浴在海风中,握住彼此的手,紧紧相拥的模样。那神圣的情景就有如一幅宗教画,佳树不知不觉间泪水潸然而下──」

咦?当时佳树在那里吗?如果不晓得缘由,的确有可能产生误会。

「没有啦,只是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被她救了一把而已。」

「被救了一把,就会十指交缠吗?」

……这家伙视力还真好。

「所以说,那也只是当下情境或是气氛导致的。」

「是的,情境和气氛都很重要。所以,为了兄长大人和烧盐学姊情不自禁的时候,当妹妹的就该事先做好准备。」

佳树继续打毛线。

「所以佳树从刚才一直在编的是?」

「袜子。有一边已经快完成了喔。」

「……这袜子还真小。」

佳树脸上依旧挂着温馨的微笑,继续摆动勾针。

「要让孩子怎么称呼佳树才好呢?佳树姑姑、佳树姊姊──当成朋友般喊声小佳树也不错呢。现在就要来决定称谓才行。」

我的孩子……?难道温水家只靠男人就能繁衍后代?

虽然佳树会一时失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这回的误会也太严重了些。

「哥哥说的话你有在听吗?刚才我已经说了,我和烧盐同学不是那种关系──」

「#佳树妈妈#怎么样!只要兄长大人的孩子这样喊,那佳树要自称妈妈也不过分!」

太过分了。

「如果从这里更进一步,佳树和兄长大人实质上就是夫妻了!」

「这一步不会跨太远了吗?」

「不会。」

是喔……不会喔……这下伤脑筋了……

佳树背靠着我重新坐下,一面哼歌一面继续打毛线。

我感受着背后传来佳树的体温,悄悄叹息。

在这之后过了两天,来到了毕业典礼前夕的星期四午休。

我巡完校内自来水后,决定买罐咖啡而观察着自动贩卖机的样品。

从皮包取出零钱时,有人对我搭话。

「──哎呀,你一个人吗?」

「咦?是没错。」

话语声来自学生会的马剃天爱星。她离开原本走在一起的朋友们,站到我身旁。

……啊啊,是这个意思啊。我从自动贩卖机前方后退一步。

「我还没决定好,你请先。」

「不,我没有要买啊。」

那又为何来到我这里?我决定早早买了咖啡离开,这时我注意到她像是故意秀出手机般,开始滑起手机。

「嗯?马剃同学之前不是用旧型手机吗?」

「最近改成智慧型手机了。因为察觉学生会只有我一个不一样,很多事都不方便。」

天爱星笑得雀跃,轻戳着手机萤幕。

「我也开始用LINE了。温水同学有在用吗?」

「有啊。社团活动要联络之类的很方便啊。」

「对啊!果然要联络就该用LINE嘛!」

天爱星不知为何两眼闪闪发光,一直想把智慧型手机秀给我看。

「?啊,是啊,没错。」

「…………嗯,就是这样。」

天爱星同学的情绪突然消沉。到底是怎样?

她就这么默默地玩着手机,突然间又呢喃说道:

「……温水同学,你有在用LINE吗?」!?话题为何重复了。我难道时间跳跃了吗?

「这件事刚才是不是提过了?还是我的错觉?」

「不好意思,最近会突然短暂失忆。」

「你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吧?」

不理会我的担忧,天爱星同学假咳清嗓子,重启话题:

「前几天,学生会一起去唱了卡拉OK。你看,我拍了影片,你要看吗?」

……好麻烦。虽然麻烦,但天爱星同学一直把手机塞给我,我只好接下。

在萤幕播放的影片上,会长以双手持麦克风唱歌。

「呃,这是什么歌啊?」

「瓢虫的森巴舞。会长要在亲戚聚会上唱,所以大家一起去练习。」

接下来是会长与樱井两人合唱的照片。

萤幕上出现的曲名是〈银座的恋爱故事〉……?

「会长还是一如既往,连站姿都这么美丽。果然人品高洁会反映于举手投足间呢。」

天爱星同学陶醉地注视着萤幕。

确实会长光是站姿就有模有样,所谓的凛然美人指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虽然选歌的品味有点──不,该说相当老。

「会长的姿势的确很好看。她有在运动吗?」

「国中好像练过田径,核心一定很稳吧。」

哦~最近和田径真有缘份。话说会长的照片也太多了。拍太多了,变得好像连续照片似的,而且在自助饮料吧倒可尔必思的场面有必要拍吗?

我不断滑向下一张照片的手指停住。照片中的志喜屋学姊在卡拉OK包厢的沙发上跷着脚,上半身前倾,口中叼着吸管面向拍摄者。

……这张照片中的志喜屋学姊,胸口有点危险啊。

因为有点危险,我想看得更仔细些。要怎么把照片亮度调亮来着。

「……温水同学,你是不是特别在意那张照片?」

「…………是你的错觉。」

我忘了天爱星同学就在旁边。

我摆出不在乎的表情切换照片,场面不再是卡拉OK。

那大概是石蕗的教室,映在照片中的人影──是我。

「咦?这不是前些日子──」

「!」

话还没说完,天爱星同学就从我手中抢下智慧型手机。

砰!她把手机用力摔进自动贩卖机旁的垃圾桶。

「咦!?天爱星同学你在干嘛!?」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有种想扔掉手机的心情!」

咦咦……情绪也太不稳定了。

「刚才那张照片,我不该看?」

「刚、刚才那张照片,是志喜屋学姊她擅自!」

「呃~是学校参观会的照片吧?志喜屋学姊拍的。」

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天爱星同学顿时停止动作。

「?她那时候说是纪录照,这是其中一张吧?」

「……啊,是的。」

是怎么了?突然间又镇定下来了喔。

「虽然不太明白,但智慧型手机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话说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呢。」

「是啊,没错。」

……真的没问题吗?是智慧型手机喔?

不理会心神不宁的我,天爱星同学嘀咕道:

「我想在三年级生离开前,整理好去年的学生会资料。月之木学姊,在工作上好像还满周到的。」

「哦,真意外。」

「是的。文件填写很正确,麻烦的调查也已经做好了。」

去年的学生会,虽然期间只有半年,但月之木学姊曾在其中担任副会长。

那个人是学生会成员已经教人意外了,当时认真工作更教人意外。

见到我吃惊的表情,天爱星同学耸了耸肩。

「哎,不过她本人也是麻烦人物,算是扯平了吧。」

「不过那个人也有优点喔。」

听了我那暧昧不明的帮腔,天爱星同学展露笑容。

「是啊,最近我才渐渐明白温水同学为何会这样说。」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自从年底的真人题材BL本事件后,她似乎稍微认同了那个人。至于认同的理由我决定不去多想。

「那就好。毕竟那个人明天也要毕业了。」

「呵呵,虽然寂寞,但坦白说我稍微安心了。」

天爱星同学伸手掩口,忍着笑意。当我被她影响而不禁笑起来时──

──铿锵铿锵,轻盈的金属碰撞声传来。

转眼一看,清扫人员正从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垃圾桶回收空罐。

「……天爱星同学,智慧型手机真的没问题?」

「我说过了,请别介意。还有,请不要用名字称呼我。」

天爱星同学断然说道,面朝前方,挺直了背脊。

「只是觉得,也许你会好奇我和月之木学姊间的事情,所以想先和你说一声。」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跑来缠上我啊。

「谢谢你特地告诉我,其实用不着这么介意的说。」

「还有──刚才那张照片,请不要误会喔。」

「你说石蕗祭的照片?拍到我的那张。」

「那、那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我……我虽然主推温×虎,但还是把那与现实区分得很清楚的!」

……似乎听到了不想听见的字眼。

「那个,温×虎到底是……」

「咦?如果你是不同派系,不好意思!不过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什么都行,还满杂食的,请放心!」

根本没有放心的要素,此外这个人还是别开口比较好。

这时,回收完空罐的清扫人员两手提着袋子渐渐走远。

「智慧型手机真的没关系?垃圾袋里的东西被收走了耶。」

「……咦!?」

天爱星同学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小声惊叫了一下。

「啊,不、不好意思!那袋垃圾,请等一下!」

我看着天爱星同学的背影慌张跑远,心中反刍刚才的对话。

天爱星同学主推温×虎(♂),所以我就是攻──更正,是左边啊。至少比右边好一点吧……

毕业典礼的早晨,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无边无垠的湛蓝天空。并排在东门外的百合木枝头仍旧光秃秃,但是从拂过脸颊的空气就能明白,季节已从冬季转至春天。

在东门前方的斑马线前等红灯时,自行车停在我旁边。

「奇怪,温水,你平常都这么早来?」

八奈见下自行车的同时,向我搭话。我半举起手回应。

「感觉就是静不下心。虽然不是我们的毕业典礼。」

「啊~我懂我懂。毕业典礼的日子,在校生也会有点感伤嘛。」

八奈见稍微按住头发,以感性的口吻继续说道:

「和学长姊相处也是最后一天了呢。」

「是啊。放学后会到社办聚一聚,八奈见同学也来吗?」

「嗯,和认识的前辈打过招呼后,我也会过去。而且──」

八奈见稍微扫视周遭,压低音量继续说:

「篮球队的前队长说最后想见我一面。哎呀~我本来想拒绝的说,可是对方一直来求我~」

不知为何八奈见表情洋洋得意,用指头卷起发丝玩弄。

「是喔。先不管这个。今天课只上到上午吧,可不可以约学长姊他们吃中餐啊?」

「……等等,你对我说的话没兴趣!?应该有吧!?」

不,没有啊。应该说根本没兴趣,我也没仔细听。

「呃,你要和篮球队的前队长──比赛投三分球来着?」

「谁要投啦!?而且我其实已经拒绝了!?」

那为何要一直提这件事。

「抱歉啦,我满脑子都在想毕业典礼。」

「好好好,绿灯了喔~」

我和不愉快的八奈见并肩走过斑马线。这家伙从一大早就很麻烦啊……

「我不是对八奈见同学讲的话没兴趣,只是根本没在听……也不是,那个,因为今天早上阳光太刺眼,所以才──」

听了我快嘴的辩解,八奈见放弃了什么似地叹息。

「看在你这么拼命的分上,就饶了你吧。毕竟是毕业典礼,有点多愁善感也不能怪你吧。」

嗯~这就是多愁善感的心情吗……

我如此思索时,八奈见满脸贼笑,直盯着我的脸瞧。

「说不定温水会在毕业典礼上哭出来。」

「我不是那种个性啦。」

「很难说喔~气氛一到,眼泪就会冒出来。要哭的时候,可以到我怀里哭喔。」

「到时候就借我手帕吧。」

我与前往自行车停车场的八奈见分开后,走向鞋柜的同时,抬头仰望百合木。

自己的毕业典礼会在两年后造访,届时我也会流泪吗──

毕业典礼开始后,流程顺利进行。

校长的致词也结束,开始颁发毕业证书。

话虽如此,也并非人人都会上台。班级代表以外的其他人如果名字被点到,只会当场起立回应而已。

司仪接连唱出的人名,不由分说地倒数着毕业前所剩无几的时间。

毕业生之间开始传出啜泣声,也许是受到那气氛影响,在校生之中也传出零星的擤鼻子声──

「小八奈见,你还好吗?」「来,我有面纸。」「不可以吃掉喔。」

……八奈见哭得超惨。

「呜呜~就是扛不住这种气氛啦~」

八奈见用女生朋友给她的面纸擤鼻子。

见到八奈见一如往常,我没由来地放心了。

我专心听着司仪唱出的毕业生人名,察觉现在来到了E班后半。

文艺社的两位三年级生是接下来的F班,所以现在唱出的人名对我来说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文字──咦?刚才叫到的帕鲁鲁学姊,汉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声音也很可爱,没见到她的背影,感觉有点可惜啊……

我想像着3年E班淀桥帕鲁鲁学姊的身影时,F班学生的名字开始接连响起。

当我沉不住气而心神不宁时,耳熟的名字被念出。

──玉木慎太郎。

玉木学长静静地站起身,低沉地回答「有」,随即坐下。

尽管是个头高的学长,一坐下也马上就消失在成群的学生之中。

我伸长了脖子寻找那身影时,名字接二连三继续响起。

这时,再度有耳熟的名字传来。

──月之木古都。

将后方的头发绑成两束的女学生飞快起身,发出一声朝气蓬勃的「有!」,响亮传开。

月之木学姊坐下后,下一位学生的名字接着响起。

……这样就结束了。

当然毕业典礼仍在持续。

但是两人高中生活所有的活动已经结束,接下来只剩坐着欣赏片尾。

毕业典礼平淡地进行,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在校生代表的致词。

──在校生代表,放虎原云雀。

她那倾诉般的话语声,稍微镇住了体育馆中略显浮躁的气氛。

一年前的国中毕业典礼,也有学生哭泣。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以冷漠的态度视之。

但是,现在的我稍微能理解那种心情。

只是很寂寞,且不舍──啊,八奈见还是哭个不停耶。

我用苦笑盖过多愁善感的心情,在心中为学长姊的毕业祝福。

与我的感伤毫无关系,毕业典礼平顺地结束了。

结束体育馆的撤收工作后,我们回到教室。今天没有课,班会时间过了就放学。

即便是甘夏老师,今天也露出了感性的表情,环视班上同学。

「今天的毕业典礼办得真不错。学生会长的祝词和前会长的答词,是事先套好──不对,是事先筹划好的吧。实在很那个……总之就那个。」

加油啊,语文能力。甘夏老师微妙的谈话还没完。

「其实在老师的毕业典礼当天,有被男生问联络方式喔。而且还多达五个人。换言之,只要老师愿意,区区一个男友随随便便就能交到。话说高坂那家伙过的还好吗~」

甘夏老师表情陶醉,沉浸在过往的荣光中。这时,那表情突然阴沉。

「……等一下。那几个家伙都说,要我约小拔一起出去玩。该不会我其实是用来钓小拔的鱼饵?」

隔了数年才察觉真相,甘夏老师无力地趴向讲桌。

「难怪每次说要两个人一起出去,都没有一个人回话……」

1年C班一片死寂。品味着甜美记忆转为苦涩的瞬间时,隔壁教室传来嘈杂的人声。看来班会结束了。

甘夏老师依旧垂着头,举起右手挥了挥。

「啊~算了,今天就解散吧。如果有认识的人,就好好去跟人家珍重再见。要是留下了什么甜蜜回忆,老师可不饶人啊。」

虽然甘夏老师在这种日子还是这副德行,不过班上同学也都习惯了,马上就起身离席。

我忽地寻找起烧盐的身影,发现她正快步走出教室。

我无法下定决心追赶,正犹疑时,情绪已经恢复平常的八奈见过来对我说:

「我先去东门那边和朋友打招呼,之后再到社办喔~」

「啊啊,知道了。」

百合木林荫道自东门延伸至校舍,在那边拍照似乎是毕业生的惯例。

玉木学长他们现在应该也在那边,我也过去看看好了……

目送八奈见和女生朋友们走出教室后,我也起身离席。

我避开人流,经过走廊的时候,有个男学生走过来与我并肩而行。

袴田草介。八奈见的青梅竹马,也是姬宫华恋的男友。

「温水,你也要去林荫道那边?」

「想说稍微看一下情况。况且也许能当作小说题材。」

「不愧是文艺社的。杏菜最近有在写小说吗?」

「最近满常写的啊。她没给袴田看吗?」

袴田露出一脸爽朗的笑容,耸肩道:

「她说不想经由我被家人发现,所以不给我看。」

是喔。她是这种想法啊。

哎,不过家人写的小说的确读不得。特别是妹妹写的小说。

我们闲聊着走过走廊时,数名女学生一面开阖着剪刀发出喀嚓声,小跑步追过我们。

「那是怎样?要战斗了吗?」

「从以前就有啊,找毕业生要第二颗钮扣的习俗。就是那个。」

「意思是决斗获胜的人就能抢到钮扣……?」

原来石蕗高中有这种轻小说般的习俗啊。袴田笑着摆手。

「我们学校的制服,钮扣是缝在外套上嘛。所以跟人家要的时候,就要自己带剪刀过去,拜托人家让自己剪。」

原来如此。的确我之前就对要怎么拿下钮扣有疑问。毕竟要毕业生自己带着剪刀在身上也很羞耻。

「而且你知道吗?在交往的毕业生,会交换彼此的第二颗钮扣与第二蝴蝶结喔。」

「哦──咦?第二蝴蝶结是啥!?」

「就是从上面数下来第二个蝴蝶结啊。我也得好好努力,才能在后年和华恋交换。」

袴田理所当然般地回道。

第二蝴蝶结是这么普遍的概念吗?是我太落伍了?

剪刀少女从我们身旁消失时,袴田压低声音问我:

「……温水,最近你和烧盐同学发生了什么事吗?杏菜好像很在意喔。」

「啊~那件事喔。」

毕竟那家伙担心到跟踪我们约会,还在家庭餐厅弹劾我。

这也是体育社团系女生与八奈见系女生间萌生的异种族友谊吧。

「出名人物好像也有其苦恼,身为姬宫同学的男友应该也明白吧?」

我打趣般敷衍带过之后,从走廊窗口俯视林荫道。

来来往往的毕业生与在校生彼此交杂,要从中找出认识的人似乎很费工夫。

我寻找学长姊的身影时,注意到有个女生躲在树干后方观察周遭。

一头短发与匀称的纤瘦身躯……是烧盐吗?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在我的视线所指之处,有个女学生从烧盐背后逼近──是月之木学姊。

……三年来反覆走过这条百合木并列两侧的林荫道。

曾是石蕗高中3年F班的月之木古都透过眼镜仰望着百合木的枝桠。

叶片落尽的枯枝上,已经冒出了新芽。

当嫩芽抽为绿叶之时,自己已经离开丰桥了。

新生活虽然仍无法想像,但是慎太郎一定也会在不远处──

古都沉浸于伤感之时,装着证书的筒子敲在她头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哟,恭喜大学上榜。」

以开朗的嗓音向她打招呼的是女子田径队的前队长•寺井桃。端整而精悍的脸庞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谢了。没想到是我先考完啊。桃没问题吗?我看你面有死相喔。」

「随便你讲。保险用的科系已经上了,反正一定会去东京。」

桃站到古都身旁,仰望百合木的枝桠。

「关于我们队上的小公主,之前劳烦古都照顾了呢。」

「要道谢还太早。那孩子最近没去田径队练习吧?」

桃叹息后,把手肘架在古都肩膀上。

「正好出了些问题啊。对心里放不下的人说我们不在意,也没有意义吧?况且我们──」

「……今天就是最后了嘛。」

古都越过桃那头被太阳烤过的头发,望向早已经看腻的校舍。

有朝一日这幅光景也会变为乡愁吧。

不过,在最后一次穿过校门前,这里还是自己的归宿。

察觉自己心里也有这种感伤的部分而吃惊时,古都在视野角落注意到百合木后方有张小麦色的脸庞时隐时现。

「桃,你还会待在这里?」

「是啊,要和田径队的大家拍照。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说,趁这机会让你多欠一个人情。」

古都离开面露疑惑表情的桃,靠近其中一棵百合木。

那人大概是注意着桃的动向,确定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古都从背后搭话。

「烧盐,不过去那边吗?」

「月之木学姊!?那个,恭喜毕业。那个,我──」

古都背靠着烧盐身旁的百合木树干。

「不去的话,就稍微聊一下吧?」

「咦?可是……」

烧盐一脸不知所措,古都则举起证书的筒子轻敲她的头。

「过去我和你没什么机会聊天嘛,至少在最后聊个几句吧?」

「……是啊,我也没那么常待在社办。」

大概是放弃挣扎了,烧盐也像古都那样,背倚着百合木。

「你不是来见桃的吗?女田的队员都聚在那边喔。」

「我现在没去田径队练习,不太好意思露面。虽然文艺社也一样就是了。」

烧盐神情尴尬地垂下脸。

「也是。居然选上温水,真是好品味啊。」

「和那种感觉又不太一样就是了……呃~……我那样真的不好吧?」

「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属于任何人。」

烧盐感到吃惊时,古都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也曾经闹出问题逃离了学生会,没资格对人说三道四。」

「……学姊退出学生会的理由该不会……」

「一言以蔽之──就是男女问题。」

「呜哇,真的被我猜中。」

两人相视而笑。

「我的理由,没有那么帅气啦。」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我认为没有什么帅气或好坏的分别。」

古都取出智慧型手机后,突然揽住烧盐的肩膀。

随后她切成自拍模式,按下快门。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因为做决定和负责的都是你自己。」

手机萤幕中映着古都的笑容,以及烧盐睁圆眼睛的脸。

「首先,先去找你想见的人,让她们见你一面吧。」

「可是,我正想抛开全部。还想从文艺社把阿温──」

「没有人有资格责难你吧?况且啊──」

古都抓住烧盐的双肩,将她的身体转了一圈,随后轻拍她的背。

「其实大姊姊们比你想的还成熟喔。快去吧。」

「────好!」

烧盐向前奔跑,途中一度停下脚步,转身对古都低头致意,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自己能办到的就到此为止。当那女孩起跑后,谁也拦不住她。

「温水应该能好好解决吧……应该。」

古都如此嘀咕自语,为可爱学弟妹们的奋斗祈祷。

我走出校舍后,见到百合木的林荫道上尽是毕业生。

笑容灿烂地互相拍照的阳角们。不知为何正在唱校歌的家伙们一定是阳角,泪眼汪汪地互相拥抱的女学生──这肯定也是阳角。

至于到了这关头才在交换联络方式的男女,已经超乎阳角与否的问题,早点爆炸比较好。

我寻找着刚才令我在意的月之木学姊和烧盐的身影。

「这不是温水吗?你来接我吗?」

耳熟的说话声从视野之外传来,叫住了我。是玉木学长。

「只是来看热闹,顺便看看这附近的状况。」

玉木学长稍微举起证书筒,向我靠近。

睽违已久的学长看起来相当憔悴,眼睛下方甚至有黑眼圈。

「来得正好,一起去社办吧。」

「嗯?已经要离开这边了吗?」

「和班上同学已经拍好照了,不久后也会在同学会见面。」

哦~这么快就要要开同学会了啊。

「不是在毕业典礼当天办啊。」

「毕竟大多数人的考试结果都还没确定,没那种心情吧。」

玉木学长面露疲惫的笑容。考生真辛苦。

「咦?这先放一旁,学长,你的钮扣呢!?」

没错,玉木学长西装外套的第二钮扣已经不知去向。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不认识的一年级女生说无论如何都想要。」

玉木学长轻搔着鼻头。

「该不会人家跟你告白……?」

「没有啦。她知道我有女友了,只要我的钮扣当作纪念。没有啦,我也不太懂就是了~」

呜哇,这个人一副心里暗爽的表情耶。

「……话说,月之木学姊那边没问题吗?情侣间不是要交换钮扣和蝴蝶结吗?」

「啊。」

玉木学长的表情冻结了。这个人刚才高兴到连女朋友都忘了。

「呃,一定不妙吧。话说哪边有在卖钮扣?」

「今天贩卖部没开喔。事到如今就认命乖乖挨骂吧。嗯,这样最好。」

明明有女友,却把钮扣给了学妹。学长还是稍微吃点苦头比较好。出自百分百的私怨,我冷淡地说道。玉木学长闻言,对我响亮地双手合十。

「温水拜托了!给我你的第二钮扣!」

啥!?玉木学长其实对我有意思?

这怎么可能。大概是要把我的钮扣缝到自己的制服上吧。

「是可以啦,你手边有剪刀之类的吗?」

「没有,不过你平常就带着针线组吧?之前不是在社办帮八奈见学妹的衬衫缝了扣子吗?」

……那场面原来被他看见了啊。

那一天,无法承受不知第几次的复胖,八奈见的钮扣弹飞了。

「呃,是我妹要我带的,在书包里就是了。」

「那就拜托了。这里太醒目,我在中庭等你。」

玉木学长躲躲藏藏地离开此处。

真没办法,回教室拿针线组吧。

转头一看,不知为何天爱星同学正用手帕按着鼻子,呆站在后方。

「咦?马剃同学找我有事吗?」

「咦?那个,我想跟月之木学姊打声招呼,正在找她……」

「喔喔,要找学姊的话,她应该还在林荫道那边吧。」

尽管我回答完,天爱星同学依然直视着我,一动也不动。

「……呃,还有其他事?」

「我、我会守口如瓶!请尽管放心!」

抛下这句话,天爱星同学一转身就跑走了。

……?这个人还是老样子,莫名其妙。

我轻声叹息,走向教室。

我在中庭的长椅上致力于针线活。玉木学长的西装外套比我的稍微大一点,因为和自己的款式相同,更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好意思,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叫你做这种事。」

玉木学长双手拿着罐装咖啡,与我并肩坐在长椅上。

「真的很久没见了呢。呃~是下星期放榜吗?」

「是啊,万一不行的话,马上就是后期测验。希望现在的最后冲刺派不上用场。」

语毕,学长面露疲倦的笑容。

「对了,社办的私物也得带走才行。不知道一次能不能搬完。」

「月之木学姊也会来社办喔。没问题吗?」

「呜……我之后再偷偷找时间来收拾。」

是的,不能让女友见到的书,男人有个五本甚至十本都不奇怪。主要是秘密的薄本。

我们讨论着应当放在社办流传后世的薄本名单好一段时间后,玉木学长的表情突然转为严肃。

「怎么了?」

「突然觉得像这样在这长椅上聊天,让人很怀念。石蕗祭之前那次,还记得吗?」

「是告诉我要把下届社长交给小鞠那次?」

玉木学长点着头,拉开咖啡罐的拉环。

「那时候我也讲过,希望温水来扶持小鞠,所以想拜托你当副社长。」

「结果搞到最后变成我当社长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啊。我觉得你做得不错喔。不只小鞠,其他事也是。」

总感觉话中另有含意,我看向学长的脸,发现他正对我投出担忧的视线。

「其他事、吗?」

「烧盐学妹的事情我听说了。她好像在烦恼要不要退出社团?」

……果然已经知道了啊。哎,既然女生社员都晓得,传进学长耳朵也是迟早的事吧。

「她本人的想法还不明瞭。还没交出退社申请书,又跑来找我一起,大概还在迷惘吧。」

「找你一起?」

我又重复了一次之前对八奈见的说明后,玉木学长表情讶异地双手抱胸。

「既然说一起进回家社,意思是以后放学后都一起过?」

「从烧盐的个性来看,她应该没有想那么多。单纯只是一个人会不安,才找我一起──」

我对自己说出口的话萌生疑问。

──因为一个人会不安,所以把我拉进来。

之前觉得那像是烧盐的作风而没有多想,但她为何还要特地找我约会?

那家伙喜欢我──我不这么认为。

这并非自贬或自负之类的问题。

她过去对绫野投出的那炽热眼神,随着夏日的逝去不见踪影。

我不认为那家伙会这么轻易地切换心情。

──烧盐究竟是希望我推她一把?还是希望我听她倾诉心声?

又或者……希望我阻止她?

那一天,我满心因为生平的初次约会而飘飘然,是否因此遗漏了某些事?

「温水,不要太钻牛角尖喔。」

「……也是。」

我缝好钮扣并打结收尾后,用双手举起西装外套。

「好,完成了喔。嗯,万无一失。」

「哦,这么快就搞定了啊。谢了。」

我交出西装外套,同时接过罐装咖啡。

仔细一想,从我的西装外套拆下的钮扣不需要是第二钮扣啊……

「那我们走吧。身为石蕗生最后一次到社办。」

「是啊。不晓得月之木学姊到了没。」

我一只手拿着罐装咖啡,边确认手机萤幕边站起身。

在小鞠连环送来的「快过来」的呼叫中,夹杂着一条讯息。

内容是简短的一句『告诉我你的回答』。

来自──烧盐。

石蕗高中旧校舍,逃生梯。

为了避人耳目,我指定在这地方与烧盐碰面。

我从一楼走到最上层,没见到烧盐的身影。

我从楼梯间眺望远处的操场。零星人影的所在之处,想必正上演各自的青春吧。

──告诉我你的回答。

回答。问题当然是『一起加入回家社』吧。

回答早已经确定。

但是该怎么对烧盐说才好,或者根本不该多嘴,我仍旧没打定任何主意。

当我暂且先深呼吸时,楼下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阿温,让你久等了。」

「唉、啊啊……我也才刚到而已。」

烧盐有些尴尬地摆弄着发梢,站到我身旁。

微风自操场吹来,烧盐的浏海随之悠悠摇曳。

被纤长的睫毛环绕的朝下的茶色眼眸中,泛着忧愁的湿润光泽──

「好久没来这里了耶~」

打破了暧昧不明的沉默的,是烧盐强作开朗的说话声。

我仍犹豫如何回应时,烧盐对我摆出笑容。

「上一次就是那次嘛,第一次的社长会上,阿温欺负小鞠啊。大家一起聚在这里的时候。」

「那次我可不是在欺负她喔?」

短暂地相视而笑,烧盐浮现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

「……抱歉喔,挑毕业典礼这天。阿温一定也有其他想见的人吧。」

「我是无所谓。烧盐才是没关系吗?」

烧盐浅浅点头。

「嗯,有好好道谢了。多亏了月之木学姊。」

「月之木学姊?」

烧盐像个孩子般点头。

「嗯,应该说她推了我一把吧。我总是想东想西,站在原地裹足不前。她告诉我要好好地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才行。」

「哦~那个人……推了你一把……」

虽然我突然感到不安,但都到最后了,就相信那个人吧。

我寻找时机,切入正题。

「……烧盐,你为什么想退出社团?」

烧盐一瞬间迷惘后,开口说道:

「我在田径队受到不小的期待,这你知道吧?」

「知道啊,田径队短距离的主将。从国中的时候就是那样吧?」

烧盐点头后继续说下去。

「照现在这个步调,二年级的高校综体,我应该有机会在一百公尺进全国大赛。」

「咦,不是很厉害吗?」

见到我傻气的反应,烧盐苦笑。

「对,我很厉害喔。可是啊,我忍不住去想,在那之后会怎样?」

在那之后……?如果赢得全国大赛冠军,接下来是世界大赛吗?

我愣住的时候,烧盐继续她的独白。

「国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些问题,最后没进全国,我原本想说在高中能进就好了。但是,能到全国大赛赛跑而开心、输掉而后悔的,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吧?」

「哎……也许吧。毕竟田径是个人竞技嘛。」

「社团活动时教练也只顾着我一个。周围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不满,但是都好心不说出口。干脆讨厌我或是挖苦我,感觉还比较轻松。」

烧盐将两边手肘抵在楼梯间的扶手,眼神像是在眺望远方。

「教练要我也参加两百公尺和跨栏。每个高中在大赛能出赛的名额是固定的,只要我参赛,就会有人没办法参加。」

她的双手在额头前交握,祈祷般闭上眼睛。

「……为了我、为了我当下的满足,破坏大家的梦想和目标,感觉很难受。」

──沉默。

触及了烧盐烦恼的一小部分,让我明白了。

我心中既存的话语,无法解决烧盐的烦恼。

尽管如此,我还是尽力搜罗派不上用场的陈腐言词,开了口。

「……我虽然不太懂田径竞赛,不过那是个人竞技,某种程度上是无可奈何的事吧?特别关照有指望的选手也很常见。」

「就算因此牺牲了其他人,到了全国大赛还是一点都不管用喔。顶多只会在预赛淘汰。」

「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烧盐睁开了闭着的眼睛,向上伸直双手,伸了个懒腰。

「──景子她啊,跳高成绩一直没进步,但只要改变起跳的时机应该就会改善;美铃不擅长在弯道上争夺位置;小乃会害怕栅栏,应该换其他练习方法比较好。只要教练注意到,应该都能改善。」

烧盐俐落转身,面对我。

「只要我不在──大家就能顺利成长。」

说完,她笑了笑。

那笑容格外澄澈透明,格外洁净──而且,看起来很寂寞。

「我喜欢的是跑步。想跑步,我一个人也能当作兴趣继续下去。是不是社团活动和成绩之类的,让我想东想西忘了初衷啊。」

烧盐用说服自己般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也不想半吊子,干脆田径队和文艺社全部都退掉。想说放学后跟朋友去玩,或是去上补习班……当个普通的高中女生。」

烧盐的话语有如自瓶子泄漏的星砂般,闪烁着虚幻的光芒。

我一时无法动弹。

「……可是,我一个人会怕。抛弃一切、背叛所有期待,就算这样还是要笑着过日子──让我很害怕。」

烧盐以认真的表情,笔直注视着我。

「所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来。」

──为何是我?

头一个浮现心头的是这句疑问。

但是现在该说的话,肯定不是这一句。

「……烧盐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烧盐的眼皮触电般颤抖。

「当然好啊。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想,不是突然决定……」

我摇头。

「如果烧盐由衷希望这样,那我也支持。可是你一直犹豫,而且直到现在还在犹豫吧?所以才会特地跟我出去──」

「就算这样!」

烧盐打断我说的话。

她原本想顺势说下去,话语却没能说出口。她有如凋萎的花朵般垂下头。

「……我说了吧,我有点累了。」

她缓缓地摇头。

「我没有自信将来也能一直努力下去。这样的我,不可以夺走伙伴们的机会或目标啊。」

烧盐说的话并非谎言。

她不是那么机灵的人,也意外地脆弱──是个爱哭的女孩。

但是──

「我还是反对。那个,因为我个人支持田径队的你。所以,不希望你说什么想退出。」

「可是那种事──」

「对,只是我的任性。所以你也一样,可以更任性一点吧。」

对着畏缩的烧盐,我踏出一步。

「用不着去为其他人着想,或是怕造成麻烦。你就单纯为了你自己跑,要是有一天不想跑了,到时候再放弃就好了。」

「所以我就说要退队──」

「你其实不想退吧?」

我不由得拉高音量。

「喜欢开开心心跑步,也喜欢跑得更快。虽然两件事都喜欢,但是旁人不愿意放着你不管,期待你拿出结果,离你原本想做的事愈来愈远。但是啊,烧盐因为这样就要离开伙伴们,退出喜欢的社团活动,感觉就是让人不能接受。」

在田径队奔跑时的烧盐,看起来真的很高兴,光芒耀眼──

充满魅力,无论谁也无法触及。

「因为这样被人抱怨,或是有人受伤,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至今为止的比赛,也同样是把别人远远抛在后头,既然是比赛,有输有赢也是当然的吧。所以,所以说──」

我用力地吸气,吐出。

「你可以再自私一点啊。不管是偏袒还是其他,那都是烧盐的实力。」

……我有自觉,自己完全没顾虑烧盐的心情。

只出一张嘴的局外人,不负责任地要求比谁都努力的人继续努力下去。

刚才默默听我说的烧盐,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

「……阿温,既然你要这样讲,那就和我比赛嘛。」

「咦?比赛?」

「嗯,一场百米决胜负。不管结果怎样,就一次定生死。」

百米──意思是要赛跑?我和烧盐?

「不不不,再怎么样都没胜算吧!?凭我怎么可能赢过你。」

「我也一样啊。」

烧盐苦笑着,耸了耸那单薄的肩膀。

「只要参加大赛,就会遇到比我更快的人,进了全国大赛之后,全都是绝对赢不了的对手。我们啊,就是#为了在某处输掉#而跑的喔。」

要用挑衅这字眼形容,那笑容稍嫌太可爱了些。烧盐以那笑容盯着我的脸。

「如果阿温赢过我,我就听你的。不管谁有怨言──不对,我会认真拼到底,让任何人都无法有怨言。文艺社会继续下去,田径也会拿出全力,把所有人都甩到后头。我会做给你看。」

烧盐突然伸出手,轻推我的胸口。

「但要是我赢了,阿温就要和我一起加入回家社。」

「可是,要我赢根本就──」

「你放心,我当然会放水。阿温,你百米跑几秒?」

咦?我只有体育课每学期测一次的结果啊。我记得是……

「好像是──十六秒多一点吧。」

「太慢了吧!?」

「因为那是去年春天嘛,现在也许稍微变快了一点。」

「不,没练不会变快啦。嗯~真伤脑筋。」

烧盐双手抱胸,露出为难的表情。

「那就高一男生的平均秒数,和我的最佳纪录的秒数差距,这段时间让你先跑。这样就很公平了吧?」

「公平……?真的吗?用我的最佳纪录不行吗?」

「不行。既然你要我交出我的青春,这点小事不做到才行。」

「不,我没有要你交出青春……」

在我吞吞吐吐地找借口时,烧盐用力一敲我的背后。好痛。

「我是认真的喔。阿温也要拿出你的诚意。」

接着她露出了抛开了某样烦恼般的表情,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