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败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
事情慢慢演变成我帮忙干坏事后，过去了一个晚上。
午休时分，旧校舍的消防通道。
我靠着楼梯平台的栏杆，将吸管插入牛奶盒中。
「抱歉，突然让你们过来。」
绫野光希和樱井弘人坐在我面前的楼梯上，打开便当盒的包装。
「温水。你郑重其事地找我们谈，是发生了什么吗？」
绫野带着不解的表情，将鹌鹑蛋培根卷送入口中。
这家伙的父母好像很爱做饭，他的便当总是五颜六色的。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畅所欲言吧。」
樱井君露出菩萨般的笑容说罢，用筷子夹起了炖蜂斗菜。
他最近开始制作起了便当，据说每天也为会长做一份。你们快结婚吧。
「谢了。其实，我想谈谈我们文艺部暂时照看着的那名新生。」
……好，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用了。
我按照时间顺序，向他们说明这次发生的事情。
听完后的绫野放下筷子，抬起了头。
「……说这么多真的好吗？」
「这事确实不能传出去，不过我已经获得本人允许了。」
虽然并没有确认哪些是可以说的，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大概。
「我倒是略有耳闻。居然还有这种内情啊。」
樱井君浮现出平日里略显疲惫的笑容，凝视着用筷子夹起的牛蒡肉卷。
「虽然她说会跟自己的情感和解，但对方毕竟是她的姐夫。表白之后被甩——也不见得就神清气爽了，搞不好还可能会闯出什么大祸。」
绫野点着头，再次拿起了筷子。
「毕竟已经惊动过一次警察了。要是再出现上次的情况，就不止停学那么简单了吧？」
樱井君注意到绫野的视线，愁眉苦脸地望向天空。
「我不是老师，所以不太懂这种事……但是居然有人能在短时间内二次停学，实在是闻所未闻啊。」
闻所未闻——的确是字面意思。
我将牛奶一饮而尽，转而面向两人。
「于是我就来找你们了。虽说帮她的事情纯属顺其自然，不过我还是想尽可能不要犯法。我毕竟是男生，不太懂女人心……这个，希望你们能帮忙出谋划策，好让她接受现实。」
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面露困惑，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道：
「……温水，我们也是男生哦。」
「是啊，这种事问文艺部的女生才更合适吧。」
当然，这种反应我早有预料。我来回看两人的脸。
「这一年我其实意识到一件事。文艺部的女生——根本不能算是女生。」
两人若有所言，张开嘴后又闭了回去。
「不如说你们两个更懂女性魅力，应该更有参考价值。」
想了好一会儿后，绫野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和熟人不着痕迹地谈这些倒是可以，但别太指望我。」
「我也会问问周边人的意见，但我对女人心可没什么信心。」
足够了。只要她们在文艺部，『正常』的标准就会翻天覆地。
「温水君，你也快点吃吧。预备铃快响了。」
说着，樱井君将吃完后的便当盒重新包好。
啊，已经到这个点了。要是在这里等到下次课间，恐怕会被八奈见逮个正着……。
两人吃完便当后，我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打开装有咖喱面包的袋子。
话说，这些人认识的女生——。
脑中闪过熟悉的面孔。
我把这幅面孔硬塞进心房后，咬了一口咖喱面包。
◇
——放学后的活动室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空气。
八奈见和小鞠一语不发，而白玉莉子正注视着桌上并排放着的信封。
信封有三个。是可以放入笔记本或A4纸的大信封。
这些信封上分别写着『松』『竹』『梅』三个大字。
「昨天晚上，我想出了三个方案。请部长按自己的喜好选一个吧。」
白玉莉子从桌子另一侧向我敦促道。
先不论喜不喜欢，其实我不是很想做选择……？
「部长，赶紧选一个嘛。」
「别、别磨蹭，部长。」
八奈见和小鞠在左右分别催促着我。这帮家伙，这种时候倒奉起我为部长了。
我犹豫了很久，才拿起写着『竹』的信封。重视中庸之道，乃是日本人做选择的方式。
「呃……房地产的传单？」
信封里放有市内租房的房源信息。
地址在二川站北边的山上，是一座很偏僻的宅邸。
「我在二川那边找到一栋很不错的房子。周围人烟稀少，地下室——」
我没听她解释完，就将资料放回了信封中。
「……可以看看其他的信封吗？」
「部长不需要我说明计划吗？」
不需要了。我近乎自暴自弃地拿起了写着『松』的信封。
里面放有国外旅游的宣传册。
封面上刊登了不少水上小屋的图片，看起来很时髦。
「呃，这是……？」
「姐姐他们准备到塔希提岛新婚旅行。说是平时很忙，想在新婚旅行时好好放松一下。」
白玉同学话音未落，八奈见一把夺走了小册子。
「呜哇，听起来好棒啊！仰望夜空，度过浪漫的夜晚——」
八奈见面露做梦般的表情凝视着宣传单，眼神忽然失去光彩。
「是啊……举办婚礼之后就该去新婚旅行了啊……是啊……」
糟糕，八奈见打开了奇怪的开关。
我使了个眼色，小鞠便将粗点心『梅干』放入八奈见口中。
目无神采的八奈见慢慢咀嚼着梅干，将宣传单轻轻放了回去。
「所以，计划是什么样的？」
「姐姐和我的背影很相像。只要我借住在旁边的小屋里，半夜再偷偷调包的话——」
嗖……。我将宣传册塞回信封。
接下来就只剩『梅』的信封了。我带着祈祷般的心情将其拆开。
里面是一些文件和清单。
「这是……会场的传单？」
「嗯，这是有关姐姐婚礼的资料。宣传册、估价单以及当天的座位表都一并复印出来了。」
白玉同学熟练地分拣着厚厚一沓文件，随后停住了手。
她翻出一张婚纱的照片。上面是一件纯白色连衣裙，长裙摆十分独特。
「……我想穿着这件婚纱，在教堂里拍一张照片。」
白玉同学轻轻摇了摇头，将照片翻了过去。
「谁叫姐姐做什么都比我抢先一步呢。我只是想要自己的第一次而已，就一次也好。这样一来，我肯定也能把田中老师叫做『姐夫』了。」
我找不到该说的话，只能陷入沉默。白玉同学将结婚典礼的资料整理到一起。
「我应该做不到这种事情吧。还是得从『松』和『竹』的其中一个——」
砰！我身体向前倾，将手撑到文件上。
「就这个吧！」
「等等，温水君！？」
八奈见看似慌张，不过仔细想想，其他选项可是『松』和『竹』啊。
白玉同学眨了眨眼看向我，目光朝上。
「婚纱在婚礼开始前不久才送到会场，不好拍照吧？」
「穿着这身婚纱的话确实不好拍——但是也可以穿其他婚纱拍啊？」
「在教堂拍吗？」
「嗯，就在教堂。」
「……再说一遍。」
啊？她的意思是光靠这个还不够？
正当我迷惑时，白玉同学把身子凑了过来。
「比如说……跟田中老师合影怎么样？」
「在教堂拍吗？」
「嗯，就在教堂。」
白玉同学点了点头。
哎，这样做实在是太勉强了。
明知对方不知情，却还要跟对方在教堂里合影，难度未免太高。
白玉同学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应该也清楚。
她的视线，望向其他两个信封——。
「……干吧。」
听完我的话，白玉同学两眼发光。
「真的吗？！那事不宜迟——」
白玉同学话还没说完，八奈见和小鞠就从左右抓住我的手臂，把我硬拉到活动室的角落。
「咦，你们怎么突然这样？」
「你真的打算帮她吗？！我可不要当从犯啊？」
「要、要死的话，你自己，去死！」
什么啊，光是拍张照反应就这么大。
不过是在婚礼当天偷偷溜进会场，骗过新郎拍张照片而已——
「……咦，这该不会是犯罪吧？」
两人连连点头。
八奈见叹了口气后把我放开后，回到白玉同学面前。
「小白玉。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事情不能想得这么容易。借一套婚纱就要花好几万，而且还需要聘请专业的摄影师吧？钱再多都不够啊。」
「嗯，想到这些，我就准备了这个。」
白玉同学在桌子上放了一张卡片。
这是丰桥信用金库——简称『丰信』的提款卡。
「我把这十五年收到的红包和压岁钱都存了起来。卡里有100万日元。」
「「「？！」」」
白玉同学将卡片硬塞给愣住的我们。
「卡就交给你们了。这次的计划，各位可以随意使用。」
说是随意，这么大的金额我可受不起。
「执行计划确实需要用到钱。但是到了需要买东西的时候，白玉同学直接付钱就可以了。」
「嗯，说的是啊，小白玉。生活支出都要考虑通勤费啊餐费之类的，开销很大啊。」
没错。但是，八奈见别碰那张提款卡。
「可是，我明明把大家都牵扯到这件事里面，却只能帮到这些……」
白玉同学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道。
既然她这么想，我就更加受不起了。我摇了摇头。
「我们可是你的学长学姐。帮你的原因就这么多吧？」
小鞠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大家。」
白玉同学拭去落泪。
我遮羞般地挠了挠脸颊。
「话是这么说，抢在你姐姐之前合影，可不是件容易事啊。」
必须先阅读资料，然后仔细规划行动——。
……
…………咦？事情好像彻底变成我们要干了？
小鞠多少对这件事有想法，八奈见想必是见钱眼开了。
「我上次很快就被安保人员发现了，说明我对建筑物的构造不是特别了解。必须再次调查一下内部情况——」
白玉同学双眼发亮地说着计划。
「这个，白玉同学。稍等一下可以吗。」
「嗯，怎么了部长？」
闪闪发光。白玉同学回看了我一眼。
呃，该怎么说呢……。
不需全盘否定，先接受对方的提议，再委婉指出疑虑之处，从而实现交流的软着陆——。
正在思考的我，听到了响彻走廊的脚步声。
哐当！随着一声巨响，活动室的门开了。
「打扰了！」
学生会会长，放虎原阳叶里突然出现了。
会长向受惊的我们打了个招呼后，径直朝白玉同学走去。
「你就是白玉莉子同学吧？」
「啊，我是。请问……是学生会会长吗？」
白玉同学僵在了椅子上。
会长表情如常，唰的一下将头发撩到后面。
「哎呀，自我介绍晚了些。我是学生会会长放虎原。莉子同学——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啊？！您都知道了什么？」
樱井君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充斥着惊讶气氛的活动室。
「阳叶姐……都叫你等等了……」
樱井君捂住胸口深呼吸后，走向会长。
「你突然大声说话，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啊。喏，别打扰人家了，先回去吧。」
「稍等一下弘人。我们还在说事情呢。」
会长无视樱井君的阻拦，把手放到白玉同学的双肩上。
「呃，那个……」
「违背伦理的秘密之恋！藏匿情感决心报复的女子气概！我作为一名女性感同身受。请务必让我也提供帮助！」
会长的声音响彻活动室。樱井君抬头望向天花板。
白玉同学愣在原地，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请问，会长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件事……？」
「哦，我全都是从那边的弘人了解到的。别担心，我跟他可是亲如家人。」
樱井君双手合十，重重地低下了头。
……怎么说呢，我早有预感会发生这种事。
「呃，也就是说，我告诉部长的事情先是传到那边的男生那里，甚至传到了学生会会长这里是吗……？」
「正是。」
白玉同学听到这句话后……机械地朝我转过头来。
哦，原来白玉同学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哦……这样啊……。
我用手帕擦掉冷汗时，八奈见将梅干放入口中，走向前面。
「会长，提供帮助是什么意思？」
「要想留下深刻的印记，人手肯定是越多越好呀。」
会长拿起会场的宣传册快速翻阅。
「嗯……复仇啊。」
「啊？复仇？」
见我傻乎乎地鹦鹉学舌，会长一边阅读资料一边点头。
「你们是想再次入侵婚礼会场，夺走嫁衣对吧？」
「呃，我们早就不打算抢走新娘的婚纱了。我们打算让白玉同学和田中老师偷偷拍一张婚照。」
「……？这是不是太难办了？」
「是很难办，但事出必有因——」
「会长，原来您在这里呀！」
天爱星同学来了。她的声音像是要消除我说的话一样。
她打了声招呼后，直接走进活动室。
「老师正在等您。今天不是要开学生会选举的会议嘛。」
「哦，确实有这回事。我也需要出席吗？」
「当然！已经有志喜屋学姐帮忙撑门面了，请尽快过来！」
「我知道了。白玉同学，这些资料先借我一段时间。」
「啊，好的。我存有资料，这些文件直接给您吧。」
会长被天爱星同学拉着带出了活动室。
刚松一口气没过多久，天爱星同学便一个人回来，恶狠狠地盯向了我。
「咦，怎么了？」
「温水同学。你没打算让会长做什么坏事吧。」
「……没有。」
「干嘛要用棒读腔说话？」
天爱星同学眯眼凝视着我。
我可没有说谎啊。只是会长自己决定要参与的。
「就算是温水同学也好，如果敢在会长的履历上留下污点，我不会原谅你的。」
天爱星同学留下这句话，又一次离开了这里。
……风暴已去。
樱井君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地看向我们。
「呃，我该怎么跟你们赔不是才好……」
八奈见像是不放在心上似的摇了摇头，递给樱井君一颗梅干。
「樱井君，你别放在心上。说到底，谁叫温水君嘴巴那么大呢？」
「啊，我的问题？」
八奈见和小鞠点头同意。是嘛，原来我搞砸了。
而且白玉同学这时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
◇
我一边阅读会长发来的信息，一边走向学校的自行车停车场。
我现在骑自行车上学。一年级的第三学期，我为了训练骑自行车来上学的事情被家里人发现后，他们就不给我补发电车月票了。
「明天也要来学校啊……」
我读完消息后叹了口气，关上手机。
尽管明天是节假日，会长仍然将我们召集到文艺部的活动室里。
顺带一提我才是文艺部的部长。若是最后废社的话，作为学生会的外包机构存活下来或许不赖……。
我想着这些事，走到自行车停车场后，发现爱车上有个可爱的生物正拘谨地侧坐在后座架上。
是白玉同学。我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还没回去啊。」
「嗯，忘记拿东西了。」
她的完美笑容一如既往。
呃，得知信息泄露给学生会之后，她该不会生气了吧……？
「怎么了？部长是要回家吧。」
「啊，对。我要回去了。」
我低下头，走过白玉同学面前——。
「部长的自行车在这里哦？」
「哦，是嘛。我最近太健忘了。」
……刚想从她这走过去，却被抓了个正着。
即使解开自行车锁，白玉同学依旧可爱地坐在垫子上一动不动。
「呃……白玉同学？」
「我在。怎么了，部长？」
莞尔一笑。面对白玉牌微笑，我只能赔笑了事。
……不好，再这样下去身为学长的威严就要垮台了。
只是有人和我说可以，我才把内情告诉合作人，绝对不可能轻易泄密。嗯，我可没干什么亏心事。
「部长，我有点生气。」
「对不起。」
话虽如此，有时候诚恳认错也很重要。
我深深地低头致歉，头顶上传来白玉同学的声音。
「我就是因为相信部长，才找您商量的呀？」
「呃，但你跟我说过可以告诉别人……」
「给大家添麻烦了，把内情说明白当然没关系。但是，一般人可不会觉得事情能泄露到学生会那边去吧？」
嗯，有道理。我大气都不敢出，继续低着头，白玉同学像是憋不住似的呵呵笑道：
「请抬起头来。我也不是真的在生气。」
「但我确实跟学生会说了……」
「想到是我们两个人专属的秘密，我就有点来气，仅此而已。」
白玉同学从自行车的后座架上站起来，双手紧握胸前。
「既然大家肯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下定决心了。」
「啊？！话是这么说，你要是再乱来——」
我忍不住退后，白玉同学迅速向我靠近。
鲜奶般甜美的香气四处飘荡。
「但这把火是部长放的呀。」
细长的睫毛四面包裹湿润眼瞳。
娇小的粉唇隐约传出呢喃细语。
「——要负起责任哦。」
◇
第二天一早，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和大家一同围在文艺部活动室的桌子前。
尽管是节假日，我、八奈见和后来加入的白玉同学依然同意了会长的请求，我们三名社员来到活动室。
会长在桌子一旁叉开双腿，双手抱胸，来回看向我们。
「这就到齐了？昨天应该还有一个人吧。」
「小鞠的话，她刚才在窗前偷瞄活动室，然后立马逃跑了。请直接开始吧。」
会长点了点头，拿出一张巨大的纸，贴在带来的白板上。
纸上用毛笔写着「白玉莉子 · 复仇大作战总部」。
白玉同学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请问……上面的『复仇大作战』指的是什么？」
「哦，我早上请奶奶帮忙写的。毕竟我奶奶是专门的书法老师啊。」
哦，所以才写得这么好啊。而且这十有八九不是白玉同学想听到的答案。
会长打开折叠椅，猛地坐下。
「来，我们商量一下计划。现在有什么打算？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
白玉同学似乎有些被会长的气势震慑到，我便替她开口说道：
「我们才刚刚定目标，具体内容还什么都没想好。」
会长点了点头，放了一张纸到桌上。
「那就让专家来帮忙吧？我昨天碰巧发现了这个东西。」
那是一张自制手绘传单，上面写着「有意咨询潜入调查者欢迎联系！石蕗高中调查顾问」。
「唔哇。会长，请问这是什么？」
八奈见吃着早饭饭团（一小时后的第二顿），探出身子问道。
传单上到处写满诸如「严守秘密，完全合法，无需基本费，专利申请审核中」的广告字体。
是那个啊。偶尔能在电线杆上见到的地下小传单。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会长。找他们帮忙不太合适吧？」
「别担心。这可是石蕗学生自主研究的活动。值得信赖。」
我们学校还有学生研究这种东西……？
我想到了大概一个人选。不可能吧。
我顿时不安。会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对我们说道：
「差不多到约定的时间了。其实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啊？」
咚咚，像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一样，敲门声刚好响了起来。
缓缓开启的门前站着一位非常面熟的女生。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脑门闪闪发亮。
「收到您的吩咐了！我是石蕗调查顾问朝云千早。这边是——」
她身后站着一位我更加面熟的女生。
「这边是助手温水佳树。佳树会全力以赴的！」
文艺部的女生们都莫名不悦地盯着我。
呃，这不是我的错吧……？嗯，应该不是。
◇
石蕗调查顾问朝云同学在白板上写下大大的『信息』『准备』两个词后，用圆圈框起来。
「首先，信息收集和事先准备非常关键。然后——」
她用更大的字写下『目标』。
「整个团队都要朝同一个目标努力。莉子同学，婚礼什么时候举办？」
「啊，我想想。下周周六。」
——婚礼在九天后举办，也就是黄金周结束后的第一个周六。
朝云同学点了点头，按顺序写下从今天到婚礼当天的日期。
「既然最终期限已定，那么这次行动就不划分阶段，而是分成数个小任务进行。首先要共享一下信息，整理出需要完成的任务。后天黄金周五连休就开始了，我们就利用这个假期完成准备吧。」
今年黄金周要全部用来准备犯罪啊……好吧……
朝云同学在白板上画好日历，转到我们这边来。
「目标非常明确。我们要在婚礼当天拍摄田中老师和莉子同学的婚照。同时还要满足极力避免暴露行踪这个条件。」
……问题就在于这个条件。通向成功的道路本就狭窄，却还是需要跨过那么多障碍。
见到大家沉默不语，我微微举起手。
「呃，根据现场情况，我们可能需要临时改变目标。」
「改变目标可以，但还是需要收集信息。我们先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朝云同学打了个暗号，佳树打开准备好的投影仪。
雪白的墙壁上映照出市内的航拍地图。
婚礼会场就坐落在市中心附近的一角。
离向山大池和公园很近，旁边还有县立桐木高中。
「会场外围有障碍物遮挡视线，内部情况只能从官网上的照片查看。莉子同学，你记得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白玉同学默不作声地摇头。
「那么，首要任务就是先搞清楚会场的内部构造。至于细节——就交给助手来说明吧。」
朝云同学挪到一旁后，佳树走上前来。
「佳树早上去现场事先查看了一下情况。」
「啊，什么时候去的？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佳树可是给我做好了早餐，还准备了换洗衣服的啊。
佳树不知为何朝我使眼色，接着说了起来。
「管理人刚好在会场入口，佳树就咨询了一下相关事宜。这个会场举办包场式的花园婚礼，一天只办两场。」
佳树点了点手机屏幕，用投影仪放映照片。
「为了保护隐私，整个会场外围设有墙壁，只有正门一个出入口。如果要光明正大地行动，当天就只有莉子学姐一个家属可以进入会场。」
……原来如此。这下寻常的办法是行不通了。既然是包场的话，就更没办法伪装成另一组的来宾了。
「对了，佳树。你跟会场里的人说话时，没有被怀疑吗？」
「没有哦。管理人举止很绅士，人也很好。佳树还收到了名片。」
——举止很绅士，人也很好。这代表他是男的吧。嗯，不过性别都无所谓。
「把名片仔细给我看看。你没有告诉他联系方式吧？」
我正准备从椅子上站起身，八奈见把我拉回了椅子上。
「温水君，你坐下。所以呢，妹妹，抛开调查不谈，你有什么感想吗？」
「当然有，现场氛围非常好！佳树也想在那种地方办婚礼！嗯！」
佳树双手合十，眼睛闪闪发亮。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会长安静听完，若有所思地翘起二郎腿。
「嗯。那就需要调查一下会场了。佳树同学，我问你。你应该有主意了吧？」
佳树笑着点点头。
「有了。据说后天周六有参观会。其中一组好像取消了行程，我已经申请参加了。」
哦，准备得真不错啊。申请参观会场——
「等等，我们没打算结婚的也可以参加？再说了我们还是高中生啊？」
朝云同学面露微笑，像是在说无所谓。
「哎呀，只要将来在这里办婚礼就好了嘛。那么该选谁来参加说明会呢——」
朝云同学说着，慢慢地来回看我们。
「八奈见同学，你站起来干什么？」
「啊？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得让看起来成熟的人出场吧？」
「哦，有道理。你坐吧。」
我让八奈见坐下，在脑海中搜索合适的人选。
同时具有看起来像社会人的外貌和举止，这样的高中生哪有那么容易——
「？大家怎么了？」
房间里的视线聚焦到会长身上，朝云同学快步向她靠近。
「会长，您意下如何？可否出席参观会？」
「我确实很想帮忙，但是周六那天家里要办法事。当天是高祖父重要的第五十次服丧会，我绝对脱不了身的。」
会长眼里泛光。这人好像很喜欢法事啊……
「要办法事的话就没办法了。话说八奈见同学，你能坐下吗？」
这下麻烦了。既然会长没空的话，我该找谁才好？
会长像是察觉到了这无奈的气氛，张口说道。
「你去拜托志喜屋吧。别担心，她嘴巴很严，没问题的。」
志喜屋学姐啊……虽然外表比较成熟，但是真的没问题吗？
佳树不顾我的担忧，在白板上写下志喜屋学姐的名字。
朝云同学用手指顶住下巴，可爱地歪了歪头。
「那么谁来演她的伴侣呢。大家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我想想……站在志喜屋学姐旁边也毫不逊色的男生啊……哦！
「这样的话，绫野怎么样？他看着挺成熟的，再穿套西装的话……」
「不行。」
朝云同学打断了我。
「啊？但是他——」
「好了，不行。」
朝云同学笑着对我说道。顺带一提，她是皮笑肉不笑。
「他那天有事，根本脱不开身。要不我们也给温水同学办个法事——」
「好，不找绫野了！会长，您觉得谁比较合适呢？」
我连忙转移话题。会长耸耸肩，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不想再牵扯更多的人了。尽量找点跟文艺部或学生会有关的人。」
玉木学长的话——他女朋友挺闹腾的，一旦惹出问题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正当我苦思冥想时，八奈见一副怄气的表情嘟哝道：
「……那温水君你来不就行了。」
「啊？」
「既然温水君对我这么有意见，想必你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吧？」
八奈见哗啦啦地撕开早餐三明治（十五分钟后的第三顿），盯着我看。
「等等，我不行的吧。假扮社会人实在是——」
「——不，这还真是个好想法。」
「啊？」
会长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
「你其实个子不矮，靠穿衣打扮和化妆应该能蒙混过去。大家怎么想？」
佳树最先举起手。
「我想看哥哥大人穿西装的样子！要不就让佳树来演伴侣，当场举办婚礼——」
别，这也太奇怪了。
我站起身，让兴奋的佳树坐在房间的角落里。
「佳树，你那天跟朋友有约吧？我记得，你们说好要去滨松的游乐场来着。」
「…………没有这回事。」
佳树迅速移开视线。我拿出手机。
「我们的日历是共享的，你可瞒不了我。」
「呜，但是佳树想和哥哥大人一起举办婚礼……」
我们本来也不会举办婚礼啊。
「既然没有异议的话，就决定是温水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对，朝云同学就把我的名字写在白板上圈了起来。
朝云同学看着写满字的白板，满意地点点头。
「好，我们先为周六的参观会做准备吧。调查需要的设备可以用我手头上有的，当天的衣物请大家自行准备，可以吗？」
衣物……嗯，穿西装应该就行了吧。
借我爸爸的也可以，但我这个高中生穿得下吗……？
「呃，我还是——」
我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会长大概是没听见声音，拍了拍手。
「接下来有得忙咯！莉子同学，婚纱准备得没问题吧？」
「啊，没问题。我在二手店里找到一件刚好合身的……」
白玉同学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突然站起身。
「那个，会长！」
「怎么了，莉子同学？」
「您为什么……要帮我做到这种地步呢？」
一眨眼的功夫，白玉同学来到无言的会长跟前。
「您现在也快要考试了，还顶着石蕗高中会长的名头。做这种事情不合适吧？您和我们不一样，损失太大了！」
面对既无名声、亦无损失的我们，会长自嘲似的笑了笑，站起身来。
「我说过吧。作为一位女性，我和你感同身受。就算是我，曾经也因为无法实现的恋情而倍感焦灼。」
「但是，暴露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啊。」
「把事情做成就没问题了。我很期待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哦。」
会长用指尖捋了捋白玉同学的头发，坚定地说。
◇
第二天放学后，我前往保健室，向小拔老师汇报近况。
虽然有点提不起劲，但是太纵容的话，她可能会窜到活动室里面来……
我来到保健室所在的中央楼，小鞠正好从图书室里出来。
对了，这家伙昨天一看到会长就逃跑了吧。
我走上前正想说她几句，随后一位男生从图书室里走出来，叫住了她。
好像是三年级的图书委员。他把手上的书本递给小鞠。
小鞠像受惊的狸猫般愣在原地。我轻轻叹了口气。
小鞠都做不到和女生正常交流，更别提和男生、甚至是学长说正经话了。
……没办法了，我来当翻译吧。
我加快脚步——只见小鞠从那位学长手中接过书并且道谢。
咦，原来她会跟男生说话啊……
换作是以前的话，小鞠总是会愣在原地不动，等待别人来解救她才对。
我站在原地，莫名感到难以接受。小鞠低着头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她本想直接避开，却停下了脚步，大概是终于发现我了。
「呜哇……？你、你在这里干嘛？」
「哦，我打算去一趟保健室。」
我的视线越过小鞠的脑袋，看向图书室的门。那位学长已经回到图书室了。
「你刚才和那个图书管理员学长说什么了？」
「他说，我、我订的资料，送到了。」
嗯，是嘛。小鞠怀里抱着厚重的书本，看起来应该就是资料了。
……哎哟，再不快点的话，小拔老师就要迷迷糊糊地出保健室了。
我和小鞠简单打了声招呼，迈步离开。小鞠跟到我的旁边。
「啊，你也走这边？」
「反、反正从哪里走，都一样。」
往反方向走可不算一起，不过她本人都这么说了，我也没辙。
「对了小鞠，你昨天——」
「你、你打算怎么办？」
小鞠打断了我的话，视线朝上，不悦地看着我。
「什么怎么办，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逃跑了吧？」
「我、我是想说，你这么做，真的没事吗？」
没事——怎么会呢。嗯，毕竟暴露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小鞠不安的目光透过刘海忽隐忽现。
「没事的。反正会长也在。」
我装出笑容，轻敲小鞠的脑袋。
「呜哇！？」
小鞠尖叫着跳了起来。！完了，这家伙长得跟佳树差不多高，结果下意识就习惯上手摸了。
「抱歉！你身高刚好合适，我就忍不住用手……」
脸红的小鞠浑身颤抖，迅速退后。
「呃，小鞠？」
「笨、笨蛋……」
小鞠低声呢喃后便跑开了。
……完蛋了。今后一段时间她都要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了。
我回味着手掌上的触感，心想：
那家伙再保养一下头发应该更好……
◇
我从小拔老师那里脱困后，在暮色将近的中庭里大口深呼吸。
……累死了。详细情况就不说了，反正就是很累。
甘夏老师和白玉姐姐能跟她当这么久的朋友，我真是对她们刮目相看。
我迎着风站在原地。
唧唧，唧……
不知何处传来鸟鸣。
尽管并不动听，但是这声鸟鸣非常柔和。
虽然看不见身影，不过听声音像是从中庭的树丛里传来的。
我一时间想找鸟儿，却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放学后的中庭空无一人。
闭上双眼，任鸟鸣和树枝晃动的沙沙声将我包围，心灵在保健室沾染的污浊仿佛得到了净化。咦，刚才的声音是远东山雀吗……
就在我侧耳倾听时，一种犹如站在秋日草原般的感觉忽然袭遍全身。
我顺着微风，嗅到一股好闻的香气，好像是干草。我慢慢地睁开眼。
环顾四周，发现一位西装男子伫立在大约两米开外的地方。
——他就是白玉姐姐的未婚夫，田中老师。
他……并不是在看我，好像只是吹着风，站在原地。
上次在课下见到他，还是周末在商场那个时候。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离开时，田中老师好像注意到我了。他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哦，温水君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在想一些事情。请问老师来这里做什么？」
「我听见有鸟叫，就不自觉停下来了。树丛里应该有黄莺吧。」
哦，原来黄莺平时是这么叫的啊。
田中老师大概是注意到我感兴趣，继续向我说明。
「现在这个季节，它们应该在山里才对，这群黄莺可能比较随性吧。」
「感觉很亲人啊。」
「不露面这点也蛮吸引人的。真可爱。」
「是啊，我明白。」
我们并排站着听了好长时间鸟叫，随后田中老师迟疑地开口。
「说到最近那件事。」
「啊，是。」
我紧张地等待他继续说话。田中老师犹豫了好久才说：
「……真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们了。」
这句道歉实在是太正常了，我感到有些失望。
「没有，我们才应该道歉。呃，嫂子后来还好吗？」
「你说实吗？她好像还是有点被吓到了。……唉，虽然我也一样。」
田中老师本想打趣地一笑而过，结果突然被呛到了。
「我去给您倒点水吧？」
「不用了，已经好了……」
无聊的感觉让我们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下周就是您的婚礼了吧。不会很忙吗？」
「我就是冷静不下来，一不小心变得迷迷糊糊的。」
说完，他开始观察我的反应，过一段时间后却死心般地说道：
「温水君，你从小莉子那里听了多少？」
「莉子同学停学的事，还有她姐姐的事——大致都了解了。」
田中老师点点头，站到我的身边。
「……我最近彻底被小莉子讨厌了。她姐姐和我结婚的事，好像惹她很不爽。」
我没有回答，继续沉默了一会儿后，田中老师继续他的独白。
「毕竟她曾经当成哥哥看待的那个人，要跟自己最爱的姐姐结婚了。她的心情肯定很复杂吧。」
「嗯……也许是吧。青春期嘛。」
随意展开的话题让我莫名揪心。我接上他的话说道：
「——我想莉子同学也到年龄了，她应该不想让别人来管。」
说着说着，我发现自己的情感逐渐清晰起来。
「毕竟我们还只是个高中生。父母、兄弟姐妹是最亲近的关系，一点点改变都会给人带来很大影响，好像世界摇摇欲坠一样。」
——说实话，白玉同学做的事无法引起我的共鸣，也令人费解。
「对于莉子同学来说，姐姐就是最关心自己的人，而老师您是一位温柔的邻家大哥哥，对待她亲如家人。结果自己和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要同时发生改变。她心里当然不踏实。」
——但是，我总感觉自己已经明白，是什么东西在激励着她了。
我像白玉同学一样，对田中老师露出正经的笑容。
「所以，请老师像哥哥一样好好关心她。」
听完我的话后，田中老师用力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要是再这么迷糊下去，小莉子心里也不踏实。」
老师再度首肯，向我投来惊讶的视线。
「谢谢。你蛮成熟的嘛。」
「嗯？啊，对不起，是我说话不懂礼貌。」
「没关系啦。小莉子找你这样的男生当男朋友，真是太好了。」
田中老师自言自语地呢喃过后，就一直盯着中庭，动也不动了。
我听着鸟鸣，回想起白玉同学那掩饰内心情绪的笑容。
……白玉同学一开始就毫无胜算。
确实是这样。她比田中老师小了差不多十五岁，小时候还互相认识，还是他女朋友的妹妹。
田中老师不可能把她当成恋爱对象。
她甚至没走到论输赢的那一步。
田中老师既诚实又善良，一直把白玉莉子当作自己真正的妹妹。
可这简简单单的事实——却不知为何让我有些恼火。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个人都没有错。
只是有些迟钝。
只是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份近在咫尺的心意而已。
但是这一刻，我决定支持白玉同学。
没什么理由。
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我也处在青春期。
◇
黄金周第一天。五连休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拉开序幕。
我在会场前摆弄领带，好缓解自己的紧张。
我穿着从父母衣柜里找出来的西装，来到了会场的参观会。
……真的没问题吗？
演一个高二就参加工作而且即将结婚的人，再怎么说也太勉强了。第一次在头上抹发胶也感觉凉飕飕的，让人难以平静。
我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这时，一双雪白的手朝我伸了过来，帮我系好领带。
「领带……要系好……」
是我的未婚妻——扮演者，志喜屋学姐。
她穿着以黑色为基调的洋裙，用花饰发夹固定住头部一侧的长发。
「对不起，我有些紧张。」
我隔着志喜屋学姐的肩膀，观察建筑物的模样。
会场是一座四面围墙的独栋房屋，墙上贴有充满高级感的瓷砖。
大门采用比较典雅的设计，基本上是白色和褐色，内部情况看得不太清楚。
我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偌大的停车场一角，有两个影子在草地上动来动去。
一个是头戴耳麦、手持笔记本电脑的朝云同学，另一个是拿着晴雨伞状天线的八奈见。
有好几个商家共用这座停车场，就算出现会场无关人员也不奇怪。不过那种打扮会不会太显眼了……？
「志喜屋学姐，她们那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拿出自信来……」
「啊。请等一下——」
志喜屋学姐抓住我的胳膊，穿过大门。
大门的天花板很高，比外面的观感要更开阔。
我们前方就是前台，会场工作人员面带和善的微笑接待我们。
我摆出严肃的表情，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呃……我是预约过的新桥。」
「好的，请稍等。」
身穿制服的会场工作人员看向手里的平板电脑。
「是新桥和彦先生和吉田梦子小姐吧。请从这边上楼。」
——没错。我今天是十八岁的新桥和彦，一位已经参加工作、准备结婚的人。
而我身边这位摇摇晃晃的女士叫做吉田梦子。她今年二十岁，就职于一家插花店，是我的未婚妻。
梦子茫然环顾四周，疲惫地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味道蛮好闻的，我真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婚礼……在哪办……？」
「呃，今天是参观会，不办婚礼。」
……这个人，估计是没认真听我们说明吧。
趁现在还没出破绽，我们离开前台，前往里面的楼梯。
「学姐从会长那里都听到了什么？」
我在上楼的同时小声询问。志喜屋学姐伸出食指贴在我的嘴唇上。
「不许说……敬语……」
啊，对喔。我们现在有婚约在身，用敬语很可疑吧。
「梦——梦子，你从放虎原小姐那里都听到了什么？」
「她说你要办婚礼……我听到的意思是这样……」
她听到的意思不对。
正当我思考着交流的难处时，志喜屋学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侧脸。
「请问——怎么啦？一直盯着我看。」
「你不说敬语……感觉很新鲜……」
志喜屋学姐开心地玩起我的头发。
「等一下，请——别闹了。」
「你……害羞了吗？」
咦，志喜屋学姐是这种人设吗？
就在我感到焦虑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喂？我这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
装在我右耳上的无线耳机传来八奈见的声音。
目前安排是八奈见她们在停车场给我们下达指令，但是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不如说她们现在就是很碍事。
「听到就听到嘛，发什么牢骚——啊，等等，梦子，都叫你别闹了！」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
我关掉耳机，进入举办说明会的大房间。
……顺便一提，我们没有带白玉同学来。毕竟她有前科。
◇
——先倒退一下时间，来到两小时前的文艺部活动室。
面对身穿西装的我，八奈见和朝云同学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后，连连点头。希望你们有话直说。
白玉同学仔细打量完我的全身后，笑着在胸前双手合十。
「部长，很般配哦。看来『男人穿西装帅三分』这句话是真的呀。」
谢谢你。但是你的眼神在说谎。我最近好像慢慢了解白玉同学的为人了。
志喜屋学姐穿着洋裙，站在略显成熟的我旁边，飘散出香水好闻的气味。
朝云同学在额头上敷降温贴后，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唯一一只无线耳机就摆在我面前。
「温水同学，请把这只耳机戴上。我会给你发送指令。」
「这玩意可以传声吗？」
「嗯。里面还内置了麦克风，我也能听到你那边的声音。」
然后，她将一只花朵图样的发夹摆在志喜屋学姐面前。
志喜屋学姐神情惊讶地接过发夹。
「这是……什么……？」
「我在上面装了全方位摄像机。请学姐戴好这只发夹。」
我是耳朵，志喜屋学姐则是眼睛？
白玉同学对着四周东张西望，微微举起手来。
「请问，我呢……？」
「莉子同学在婚礼当天前最好不要出现在会场。很抱歉，你先暂时待命吧。」
说明会上午十点开始。总体说明之后还有单独咨询时间。
……没错，难点就在这里。要我们这些高中生假扮大人，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倘若蛮干，就必须准备得面面俱到。
朝云同学将设定一条条写在白板上。
我和志喜屋学姐的设定都是一名参加工作的人，由于不可推脱的原因必须提早举办婚礼。
住址，电话号码；工作单位，父母的个人资料；预算，婚礼安排……
朝云同学写完这些后清了清嗓子。
「工作日没什么时间，这次连休可就要分出胜负了。」
「啊，但是朝云同学你也有自己的计划吧？比如和绫野约会什么的。」
「……那个人，去参加补习班的黄金周学习合宿了。」
朝云同学的额头渐渐失去光彩。
「他故意瞒着我，还说什么下次考试一定要考过我。我不需要那种惊喜。我真的不需要。」
绫野这家伙还是那么另类。
我忽然往旁边看了一眼，志喜屋学姐正盯着发夹瞧。
「那个，志喜屋学姐。这次的情况，您了解多少了？」
「我全都……从放虎原那里听说了……应该吧。」
尽管心存不安，不过既然本人都表示没问题，就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没错。要是为这种小事担心的话，怎么能胜任文艺部的部长呢。
◇
今天的参观会按照上述流程开始，进展大体上十分顺利。
在艰难度过单独面谈后，我们拿着做好的『推荐计划书』，混入其他的与会者，通过走廊。
「我想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都放一次烟花。就是预算不知道够不够。梦子有什么心仪的选项吗？」
「我想……砸酒桶……」（译注：婚礼上进行的一项活动，旨在为全新的生活讨个好彩头。）
「可以啊。下次问问他们吧。」
听完负责人详实的说明，我们彻底来劲了。问题是我既不打算结婚，也没有可以结婚的对象。
我和志喜屋学姐一起讨论婚礼的内容时——
『你们刚刚一直在说跟计划无关的事情啊。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你是不记得怎么唱歌的金丝雀吗？』
……难得快活的心情被某人败坏了。
我装作无意地遮住嘴，回复某人。
「我们等下就去会场参观。八奈见同学，你也要看着画面认真给我们下指令啊。」
『不好意思，这里是朝云。画面现在摇晃得很厉害，可以稍微调整一下吗？』
轮到朝云同学了。我又不是专业的，用得哪里有她熟练——
「出什么……问题了吗……？」
志喜屋学姐侧过头问我。
……我记得，摄像头好像装在志喜屋学姐的发夹上。
「请忍耐一下。摄像头就是这样的。」
我挂断通话，顺着指引来到建筑物外面。
外面是一处宽阔的花园婚礼会场。庭院里覆盖着草坪，设有一套沙发。
庭院四周的墙壁比人还高，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另外，庭院边缘——建有一座教堂。
教堂外观呈现白褐两色，比较现代，与庭院之间隔着一条小渠。
婚礼当天，我们要瞒着周围的人把田中老师带到那里，再和白玉同学一起拍照——
我紧盯着建筑物时，刚才面谈过的那位负责人向我搭话：
「可以的话，我带二位参观一下吧？」
「咦，可以吗？」
「当然。请走这边。」
我顺着指引，穿过横跨小渠的桥。
志喜屋学姐刚才一直盯着草坪看，迟了一些才跟上来。
「我要演……新娘吗……？」
那是什么？听上去挺有意思的，但现在不能玩。
「他要带我们看教堂。梦子你把摄像——不是，能稍微站直一点吗？」
「那我要……牵着你……」
「！」
志喜屋学姐挽起我的手臂。
首先是香水好闻的气味，其次是手臂传来的软绵绵触感令人难以言喻——
『咳咳！咳咳咳！』
耳机里传来八奈见清嗓子的声音。好吵啊……
我们跟随负责人走进教堂。
进入以后，可以看到新娘过道笔直地向内延伸，长椅摆放在左右两旁。
最里面的墙上有一扇大窗户，外面流淌着一条宛若水帘的小瀑布。
左右两边的墙壁上也有。柔和的光芒从窗外照射进来，营造出幻境般的氛围。
间接照明照得天花板朦朦胧胧，吊扇缓缓旋转。缓慢的运动混入庄严静谧的空间，使人心境安宁。
我和志喜屋学姐互相挽着胳膊，沿着新娘过道往前走去……呃，这角色应该由新娘的父亲来演吧。
新郎站在里面，二十岁的插花店店员吉田梦子就要嫁给他了。不可原谅。
我满腔义愤地走到教堂深处后，便注意到一个事实。
——这里无处可躲。
来宾坐的长椅在靠背上采用比较舒适的镂空设计，四周的墙壁上也没有能够遮挡视线的凹陷或凸起。
就算成功把田中老师带到这里，白玉同学又该如何接近他？
『温水同学，你有没有找到什么能藏身的家具或者空隙？』
朝云同学大概也注意到情况不对，认真发问。
「我怎么知道……」
教堂里看不到任何音响设备或架子。那些煞风景的器材可能都放在了看不见的地方，避免影响氛围。
这间房子无处可躲——不，只有一处。
教堂正面放有一个讲台似的架子。应该是叫讲经台吧……
我带着移动式摄像机——志喜屋学姐，随后靠近讲经台。
讲经台是木质的，结构简单，内侧掏空。
说不上大，但是应该能够躲在里面，遮挡正面的视线。
我随便用手掌量了一下大小后便离开了讲经台，避免旁人起疑。
接着我利用自己的步幅测量周围地形的尺寸。
「梦子，差不多该走了。」
听完我的话，志喜屋学姐歪过头来。
「不需要我……演新娘吗……？」
「呃，毕竟还有人看着——」
我瞄了一眼站在入口的负责人，只见他默默微笑，随后便离开了教堂。
咦，怎么这么有眼力见？
我有些不知所措。志喜屋学姐抓住我的手，站在讲经台前和我面对面。
「接下来……要怎么做？」
「呃，首先会过来一位神父，然后我们会交换戒指，宣誓或不宣誓永远相爱……」
「再……接下来呢？」
啊？接下来？交换戒指，宣誓完毕之后还剩什么……
咕咚一声，我咽下口水。
「接下来就是誓约之吻，之类的吧——」
『你们两个在干嘛？！我都听着呢！』
八奈见的大吼响彻耳畔。我甚至已经忘了。她还在。
「这个嘛，我们得把握一下婚礼当天的气氛。模拟训练还是很重要的。」
『根本就没有接吻这一步吧！？』
嗯，没有。不过听完八奈见的吐槽，我意识到自己几乎放松下来。
哪怕是演的，单独和志喜屋学姐面对面，对心脏也不太好。
我刚想退后，志喜屋学姐雪白的手便伸了过来，然后——摘下了我的耳麦。
「只要接吻……就能……当新娘吗？」
「？！」
志喜屋学姐将耳麦放进洋裙胸前的空隙里，凑近我的脸。
我的脸映在她苍白的瞳孔中，慢慢接近——
「想、想当新娘的话，首先必须结婚，才行！」
我不自觉喊了出来，于是志喜屋学姐停下靠近的动作。
「难道结婚申请书——不比接吻更有新娘的味道吗？」
「结婚……申请书……」
志喜屋学姐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缓缓点头。
「我赢不过……行政机关……」
志喜屋学姐莫名其妙地接受后，摇摇晃晃地走向教堂的大门。
我追到她身旁，她便把耳机递到我的手上。
哎哟，得联系一下八奈见，不然她又要烦我了。我将耳机塞入耳内。
话说这个耳机，刚才被志喜屋学姐放在胸口里面了吧……
耳朵上的触感让我心跳不止。我们打开教堂沉重的大门，负责人满脸微笑地在门外等候。
「啊，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那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婚宴会场。今天我们为参观者准备了套餐试吃——」
就在这时，八奈见的声音刺入了我的耳朵，仿佛要把负责人的声音盖过去一样。
『这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我没跟你说啊。还有你好吵。
我忽略八奈见的抗议，强忍叹气，前往婚宴会场。
面对山珍海味，八奈见估计不可能保持理智。
毕竟一开始我就觉得她演不好未婚妻——
『喂，你们几个。在这里干嘛？』
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估计是被安保人员发现了。
停车场角落里有个年轻人拿着天线吵吵闹闹，必然引人怀疑。
八奈见和朝云同学连忙辩解起来。我在耳机这头听着她们的声音，终于长叹出一口气。
「和彦……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不用操心。」
我又叹了一口气，把耳机摘下来，扔到了口袋里。
◇
当晚，我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打着电话。
「真的不好意思啊。阳叶姐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通话人是樱井君。会长半推半就地参加计划后，他很在乎这件事情，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打电话。我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问题啦。你愿意帮忙，我反而要谢谢你呢。」
「但是阳叶姐这次有点失控。我怕会给你添麻烦。」
失控也好麻烦也好，和行走在地雷阵的天爱星同学比还差得远了。
我婉转地道出真实想法后，樱井君终于放下心来。我们在互道晚安后结束了通话。
话虽如此……麻烦仍在持续。
我斜眼看向墙上的日历。
今天是黄金周五连休的第一天。
而连休结束的周末，即星期六，则是婚礼举办、计划施行的日子。
「哥哥大人，佳树已经先洗完澡了。」
这时，身穿蓝色睡衣的佳树走进了房间。
她解开裹在头上的毛巾，湿漉漉的头发在背上散开。
「佳树，快把头发吹干，不然会感冒的。」
「那哥哥大人来帮佳树弄干，可以吗？」
佳树扑通一声坐在了床上。哎呀，佳树又开始撒娇了。
我边绕到她后面准备吹风机，边切入一直放在心上的话题。
「佳树，你跟朝云同学感情有那么好吗？」
「有。学姐最近对佳树很好。」
是嘛，朝云同学待她很好啊……真忧心……
虽然朝云同学不是坏人，但在『不希望妹妹变成那样』的排行榜上，她还是比较靠前的。顺便一提，第一名是月之木学姐。
我正要打开吹风机时，佳树把脸转了过来。
「佳树也想看到哥哥大人穿西装的样子。下次的参观会，就和佳树两个人——」
「好，吹头发了，往前面看。」
我开启吹风机，打断了说个不停的佳树。
然后在温热风中用指尖打散佳树的长发。
高温是头发之敌。要点就是一边用手背确认吹风机的温度，一边用指尖摸索头发上残留的水分，然后仔细、迅速地吹干头发。
大约十分钟后，我关掉吹风机的开关，轻轻点头。
……完美。头发的触感和光泽都无可挑剔。就在用指尖做最后检查时，我注意到一件事。
「唉，说起来佳树。这件睡衣，不是哥哥我的吗？」
「是佳树的哦？这件睡衣跟哥哥大人同款，是佳树之前买的。」
哦，是同款睡衣啊。既然这样换个颜色买就好了，干嘛还特地买成同色……？
我正思考着这件事时，佳树把梳子放到我的手里握紧。
这把梳子是我送给佳树的猪毛制珍品，对佳树的头发保养来说不可或缺。
我一边慢慢地梳着，一边和佳树说话。
「升上三年级之后，在学校里怎么样？」
「佳树现在是备考生了，老师要很努力地给大家做升学指导。不过佳树和同学们还没什么真实的感觉。」
佳树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说道：
「哥哥大人，佳树要考石蕗高中。」
虽然我知道佳树有志向报考石蕗，但她从来没有如此明确地谈及过。我没有停下梳头的手，平静地问道。
「你已经定好了？」
「是的，佳树和老师商量过后，已经开始做准备了。明年春天，我会和哥哥大人一起去石蕗上学。」
佳树充满自信的话语竟出乎意料地有力。
佳树被我梳着头发，露出感怀的表情。
「去年这个时候……哥哥大人还没有朋友。佳树就想着要是能考进石蕗，和哥哥大人在一块就好了。」
就在一年前——那段时间里，我在学校除了公事以外不同任何人交流，连班主任甘夏老师都不记得我的长相。
其实我感觉也没那么难受，可是佳树究竟有多担心呢？
我无意中停下了梳头的手，佳树便将手掌放了上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就是因为石蕗有佳树尊敬的学长学姐们在，佳树自己才想要考进去学习。」
「嗯……我觉得挺好的。只要是哥哥力所能及的事，你随时都可以说。」
「好的，哥哥大人！」
作出这般宣告后，她的心情应该放松一些了。
佳树一边扭动着双腿，一边哼着歌。
我再次动起手来，继续往下刷，就像抚摸着佳树的头一样。
◇
黄金周五连休的第二天。
由我、八奈见、白玉同学和会长组成的预备犯罪团伙一大早就到活动室里集合。犯罪经验丰富的朝云同学面朝着我们，略显兴奋地喊道：
「虽然昨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我们也成功参观到了现场！」
闻言，八奈见直勾勾地看着我。
「……确实发生了很多啊。某人好像还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享用了美味的法餐呢。」
昨天，我和志喜屋学姐同八奈见等人失联后，就直接丢下她们回家了。
饭菜很好吃，志喜屋学姐闻起来也很香，这一天意义匪浅。
「我们的麻烦可多了。来，朝云同学，继续说下去。」
「好的。我们来整理一下昨天收集到的信息。」
朝云同学开始在白板上描绘建筑物平面图。
「接待处隔壁就是亲属的更衣室，路过更衣室就到了来宾休息室兼用的开放空间。这里还有一个吧台，非常显眼。」
朝云同学换上红色的记号笔，把箭头画到实在是不能算画得很好的平面图上。
「穿过来宾休息区，就到花园了。这里有一个小教堂，但是户外的情况能从婚宴会场里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很难隐蔽行动。」
朝云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画一条线，延长至教堂。
「幸运的是，新郎新娘在二楼的休息室离教堂很近。如果能成功把田中老师带出来，就很容易到教堂了。」
把手放在嘴边陷入沉思的会长开口说道：
「但是，中途要穿过来宾休息区。田中老师有很大风险会和熟人碰面。」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接下来请看时间表。」
她将打印好的时间表贴到白板上。
「早上七点半，新娘进入会场，新郎就是早上九点。换好衣服后，十点是摄影师见面会和婚礼商讨会。」
她在旁边又贴上一张纸。
「十点半亲属乘坐的巴士抵达现场，十一点开始接待客人。十二点婚礼正式开始。不过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到场，计划估计很难实施。」
朝云同学在刚贴上去的第二张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话是这么说，田中老师九点到场，一个小时后才见到真摄影师吧？我们几乎没时间拍照啊。」
听完八奈见的话，朝云同学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错。作战必须要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完成，而且要在田中老师换好衣服后的短时间内完成。」
会长兴致勃勃地笑了笑。
「要跟时间赛跑啊。有意思，就得这样。」
看到大家的反应，朝云同学开始在时间表上用记号笔圈点勾画。
「我的大致方案是这样。九点半，假摄影师会以摄影测试的名义把新郎田中老师叫出来。」
这次她把教堂的室内照片贴在白板上。
「然后，躲在教堂里的莉子同学就在测试的时候入镜。」
啪。朝云同学盖上了记号笔的盖子。
从目前的信息来看……貌似别无他法。
就在沉默笼罩整个活动室时，八奈见从包中拿出面包。
「只能看准时机行动啊。得制定具体计划才行。」
八奈见一面啃着一整个法式面包，一面喃喃自语。
这画面对我来说习以为常，因此我并未理会。但其他三个人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八奈见。
「嗯？怎么大家都这样看着我？」
看着沉默的三人，身为八奈见负责人的我开口道：
「因为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吃一整个法式面包。」
「温水君，就你一个人吃过美味的法餐，太过分了吧？我也想吃不行吗？」
也就是说，从八奈见家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法餐——呃，应该没错。嗯。
「原来你不加调料的啊。」
「里面可是放有梅子酱和红豆馅的。我还带了调味的黄豆粉——呜哇，没抽中。好咸啊。」
八奈见皱着眉头继续吃个不停。她为何要给自己吃的面包设下下签？法国元素是不是太少了？——尽管疑问不断，但对方可是八奈见。
我将大脑中的八奈见区域最小化后，注意力便回到白板上。
「大家先说回刚才的话题吧。假摄影师要怎么办？田中老师早就认得我们的长相，再说了会场里的人也可能会发现我们。昨天的说明会上，可是说了会有专门的摄影师来啊。」
朝云同学似乎预测到我说的话，于是拿出一张纸片。
「这是摄影师的名片，由他来负责拍摄姐姐的婚礼现场。叫做『达蒙得工作室』，不是那种婚礼现场的签约摄影棚。」（校注：「だもんで」在爱知方言中为“因为”之意，此处音译处理。）
朝云同学投去视线，白玉同学则是继续说明：
「姐姐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这次人家是专门请这家工作室的摄影师来拍摄的。还有这个，总算是送到了。」
白玉同学放在桌子上的那张名片，和朝云同学手上拿的设计相同。
摄影工作室名称一致，唯独摄影师的名字不同。
换句话说……这是伪造的名片啊。我正目击着犯罪现场。
朝云同学看过内容之后，递给会长一张名片。
「放虎原学姐，当天请您带上这个。」
「这么说，我就是摄影师了。」
「是的。学姐是摄影师，温水同学是您的助手。」
「啊，我也要？！」
面对吃惊的我，朝云同学理所当然般地点点头。
「因为拍摄的时候，需要有人掩护莉子同学。」
「可是，我才刚参加过参观会啊！？再怎么样都会被发现的啊！」
见我拼命反抗，朝云同学扑哧一笑。
「温水同学，你刚才在校门口有没有被问路？」
「咦……？」
说起来今天早上，石蕗校门前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
有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男孩子，说要找桌游咖啡店——
「是有被问过，有什么关系吗？」
「那个人，是佳树同学哦。」
什么？！哎，等等，这不可能。
「骗人的吧？！分明连声音都是男孩子啊。」
「一开始从背后传出来的声音是事先录好的。我提前加工了佳树的声音，使之更加接近变声前男孩子的声音。」
「可是……后面的声音，能听出来那人真的说过话啊。」
「是的。虽然演了戏，但更重要的还是第一声给人的印象。最初听到的是男孩子的声音——只要在违和感胜过这种印象之前结束对话就好。」
啊……我怎么可能会听错佳树的声音。
我继续反抗。
「那个男生虽然戴了口罩，但眼神也不一样。他的眼神可是要更明亮啊。」
「我用双眼皮胶画了单眼皮，还化了可以改变肤色的妆。我还想办法把头发藏在棒球帽里，让其他收不起来的部分变成死角。」
我正要开口，却找不到话继续反驳，肩膀一沉。
没想到我竟然看不出佳树的伪装……
「温水君，区区妹控竟然没发现妹妹啊？啊？」
八奈见咧嘴笑着，露出轻蔑的表情。
「我都觉得确实有点奇怪。可是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说『你不是我妹妹吗？』也太不正常了吧？」
「嗯，我要是在场的话就报警。」
没错，看不出来也很合理，况且我本来就不是妹控。
朝云同学轻咳一声，继续说明。
「田中老师都认识我们。不过，老师就算真的在婚礼现场跟我们碰面，感觉很不对劲，最开始也只会想这一个问题。」
朝云同学环视着我们。
「那就是，他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假扮成别人出现在这里呢。」
朝云同学亮出假名片。
「这是一种心理活动，叫做正常化偏见，每个人都有。见到对方递出『达蒙得工作室 虎谷次男』的名片，那点小小的违和感就没用了。我们要在这份感觉转变为肯定之前完成所有工作。」
我默默听着朝云同学的话。看不穿佳树乔装打扮的我，不管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
朝云同学看到无人发表意见，额头一下子亮了起来。
「看来大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这次就麻烦大家乔装打扮了！」？！抱歉，我没明白。
作为困惑四人组的代表，我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呃，我在参观会的时候穿过西装，是不是那种感觉？」
「不，你穿西装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朝云同学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连我都开始难过起来。
「参观会那时候我们是客人，那点小小的违和感可能都被忽视掉了。但是这次是由田中老师他们来接客。要是大家遭到怀疑，肯定会有人立刻报警的。」
会长扬起单边眉毛，将名片放进胸前口袋。
「这次作战时间有限。万一有人怀疑我们，就全都完了。」
「是的，做好万全准备再挑战吧。我来考虑服装的问题。但还是要先确认一下当天的负责人。」
朝云同学开始在白板上的空白处写字。
作战总部：朝云千早、八奈见杏菜
摄影师：放虎原阳叶里 饰
助手：温水和彦 饰
原来如此，当天我和会长潜入，朝云同学她们从外面支援啊。感觉就像参观会时一样……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串意想不到的文字闯入了我的眼帘。
白玉莉子: 白玉莉子 饰
「嗯……？白玉同学要演她本人吗?」
我忍不住插嘴，朝云同学笑着回过头来。
「对，是这样的。作战需要有人在会场里面引路。其中应该只有一个人婚礼当天出现在会场不奇怪吧。」
众目睽睽之下，白玉同学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是我？」
「就麻烦莉子同学在会场帮助大家顺利移动位置了。」
原来如此。要想把穿着婚纱的白玉同学平安地送到教堂，就需要有支援的角色。如果是她的话，出现在典礼现场也不奇怪——
「等等，白玉同学只有一个吧。」
「那不妨再加一个。」
朝云同学若无其事地写下了名字。
白玉莉子: 白玉莉子、温水佳树 饰
咦？佳树成白玉同学了？怎么回事？
我大脑一片混乱，不禁愣在原地。此时朝云同学看着活动室的门拍起手来。
「好了莉子同学，请进。」
门开了，一名娇小的石蕗女生走了进来——应该说是佳树。
身穿石蕗校服的佳树，在我面前转来转去。
「嘻嘻，哥哥大人，怎么样？」
「嗯，蛮适合你的。呃，你打算怎么假扮成白玉同学呢？」
朝云同学站在佳树旁边，用手掌拍了拍她的头顶。
「虽然佳树同学比白玉同学矮，不过增高可比变矮要容易。多的地方就用鞋子或假发来补。她们两个人都很瘦，所以外观上的调整应该比较简单。」
「佳树，会加油的。」
佳树高举双手欢呼。我家妹妹真可爱。虽然可爱——
「等一下……」
我站起身来，环视着大家的脸。
「让佳树退出这次作战。」
我瞥了一眼惊讶的朝云同学，继续说道：
「本来这次的事情是文艺部的问题。我也在反省自己牵扯到朝云同学和会长，但佳树不是石蕗的学生。她不该参与这件事。」
我正眼看着佳树满怀抗议的视线。
「这是文艺部的问题。你是今年的备考生，不能干这种事。」
「可是——」
佳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轮到会长先讲了起来。
「佳树同学，你哥哥说得没错，这次就交给我们，好吗？」
我走到佳树的面前，拍了拍她的头。
「你明年不是要跟我一起上石蕗吗？」
佳树沉默半晌后，小声嘀咕道：
「……………………约会。」
「约会？」
「所有事情结束之后，请跟佳树约会。」
「哦，我知道了，约会是吧。」
我老实地点点头。佳树抬起视线，闹别扭似的看着我。
「……一整天哦？从早上好到晚安为止。」
「没问题，都听你的。」
佳树依旧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看起来终于是放弃了。她向房间里所有人低头致意，然后静静地走出了活动室。看来回去还要安慰安慰她……
面对偷偷叹气的我，朝云同学露出歉疚的表情。
「对不起，温水同学，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把佳树同学这个初中生卷进这个计划里面来。」
「呃，没有，我早该跟你们说才是。朝云同学——」
「没有错」这句话，我欲言又止。但抱歉，我是不会骗自己的。
会长苦笑着，把手放在朝云同学的肩膀上。
「是我没注意到，我也有错。了不起啊，温水君，你真是个负责的哥哥大人。」
「不，这只是佳树自愿的。」
吃光法式面包的八奈见拍了拍手，纳闷地问道：
「可是啊，妹妹不在了，谁来演小白玉呢？」
没错，既然佳树已经退出这个计划，就需要找个冒牌货顶替白玉同学。
此时，朝云同学直勾勾地盯着八奈见，开口说道。
「八奈见同学的身高……正好和莉子同学差不多吧。腿的长度和脸的大小也差不多，说不定可以当个替身。」
「啊？我？」
在包里东翻西找的八奈见发出傻乎乎的声音。
八奈见来当白玉同学的替身……？
「可是你看。八奈见同学和白玉同学的体重……不对，体型……呃……」
「温水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八奈见尖锐的目光让我逐渐说不出话来。
朝云同学笑着拿起手机，并未理会这无地自容的气氛。
「那么，八奈见同学和莉子同学，请你们到那边站一下，可以吗？」
「啊，我？」
「是的。请两位站到这边来。」
这时候，朝云同学不懂察言观色的习惯就很可靠了。
朝云同学拍下两个人的照片，启动笔记本电脑后，把屏幕转了过来。
「各位，请看这边。」
屏幕上并排展示出八奈见同学和白玉同学刚拍的全身照。
两人虽然身高和身长差不多，但是全身的轮廓怎么说呢……类型不同。换作是动画专卖店，摆放的架子就不一样了。
朝云同学敲了敲键盘，八奈见的身体就变细了，白玉同学的反而变粗了。
「我加工了一下图像，让两个人的体型相互接近。这样一来，靠服装和假发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呃，就算用图像加工，现实中也根本不——呃，这个，八奈见同学，我可没有什么恶意哦？」
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照顾她的感受？
朝云同学没有理会我的辛劳，露出开朗的笑容指向屏幕。
「这张图像模拟了婚礼当天前莉子同学增重两公斤、八奈见同学减重两公斤的情况。只要现实能赶上就行了。」
呃，换句话说——
八奈见一面看着屏幕，一面吸着小袋果酱，随后歪过头问道：
「我不是很懂……是不是说最好不要吃第二条面包？」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下，用今天最认真的表情一起点了点头。
◇
五连休的第三天，距离婚礼还有五天。
文艺部的活动室里，犯罪团伙围桌而坐，成员有四人。有我、会长、朝云同学还有白玉同学。
朝云同学按下秒表按钮后盯住数字，视线微斜。
「1分15秒。可以把对话再拖长一点吗？」
「如果拖得太久，恐怕会不自然。想拖时间可以，就是得快点转移到下一个话题。」
会长摇了摇头，把时间表放在桌上。
今天——我们正在模拟婚礼当天的情况。
若想突破前台，带出田中老师，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交谈。需要精心准备。
朝云同学边点头边停下做笔记的手。
「我很担心一点……新郎和新娘的休息室是相邻的。一旦姐姐出现，我们的计划就危险了。」
「姐姐这个点在化妆，应该没问题。而且，穿着礼服的姐姐当天要在教堂完成初次亮相…………」
白玉同学无力地说完后，一口吃掉整个瑞士卷。
八奈见减肥的同时，白玉同学也继续落实两公斤的增重计划。
「最好别勉强自己。不然身体会垮掉的。」
「大家都在努力。请让我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白玉同学含着泪又咬了一口，但是瑞士卷丝毫没有减少。八奈见果然很厉害啊……
正当我时隔许久重新审视八奈见的时候，活动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中、中场休息一下……」
运动服八奈见出现了。她出去跑步是为了减肥。
八奈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正要打开塑料瓶，朝云同学一把夺了过来。
「小朝云？」
「喝这个糖分太多了吧。我做了一些热量比较低的饮料，请用吧。」
朝云同学递过水壶。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喝了能瘦下来的。」
「我喝！」
八奈见一口气就把水壶里的东西都喝光了。喝那种东西真没事吗？
我忧心地注视着八奈见，随后朝云同学把秒表递了过来。
「好了，我们模拟一下连续对话，把整个时间表都排一遍吧。温水同学，可以帮我计时吗？」
「嗯，知道了。」
当天的对话大部分由放虎原会长负责。但是我又要负责联系潜入教堂的白玉同学，所以必须同时顾及两方面。
——从入馆到离馆的模拟过程大致结束之后，我看了看情况，发现八奈见目光呆滞、眼神空洞、视线游离。
「你还好吗？该不会是出脱水症状了吧？」
「你说，吃东西是什么呢……」
她反常地说了句胡话。
「这不太妙吧。我还是去买个饭团什么的吧。」
八奈见清晰完全地摇了摇头。
「食欲是什么来着……人啊，为什么被剥夺了生命，就活不下去呢……」
八奈见边说边喝了一口朝云牌饮料。那东西对人类来说还是太早了。
但是情况束手无策，作出小小牺牲也是迫不得已的……
正当我在内心说服自己时，八奈见慢慢站了起来。
「好，我再去跑一趟。」
「你还是再休息一下吧。」
「我莫名感觉自己能行，甚至还能跑到美国。」
一定是错觉，但我不能打击本人的干劲。我微笑着送走了八奈见。
「朝云同学……刚刚那东西，真的可以喝下去吗？合法吗？」
「嗯，完全合法。我已经仔细调查过相关法律法规了。」
原来如此，合法的话就没办法了。谁叫它合法呢。
我拿起喝到一半的马克杯——没碰杯口，就直接放在了桌上。
我坚定地在内心发誓：回去之后……就从佳树的手机上删掉朝云同学的联系方式吧。
◇
在活动室开完讨论会后，我来到丰桥站的东口。
我在回家路上顺路逛了逛车站大楼的书店和动画专卖店。
看到墙上张贴的活动海报，我无意中改变了行进路线，踏入通往南口广场的通道。只能说是着了魔了。
如果按照当初的安排去书店的话，就不会遇到——八奈见紧挨着窗户观察站着吃的乌冬面馆里面的样子了。
八奈见狼吞虎咽地吃着香蕉，凝望用餐中的客人。
离作案只有一步之遥了……虽然不太愿意，还是跟她打声招呼吧……
「八奈见同学，你在干嘛？」
「哦，是温水君啊。」
八奈见瞥了我一眼，又咬了一口香蕉。
「总觉得我刚才有点不正常。我想稍微冷静一下。」
太好了，你终于恢复理智了啊。但是关于这家伙的理智我就不描述了。
「所以你才在这里休息？」
「嗯，我在吃空气乌冬面。」
嗯……？是不是还有点不正常？
八奈见直勾勾地盯着我。
「如果要在短时间内减重，就必须控制饮食吧？ 我一大早除了香蕉什么都没吃。」
「所以你在这里站着吃香蕉等于吃空气乌冬面……？」
「对啊。只要一边看吃乌冬面的人一边吃香蕉，看起来就像是在吃乌冬面了嘛。营养和心灵会同时得到满足的。」
「你的心灵就这样满足了啊。」
「没有……」
纯粹就是个可疑人物吧。
不过八奈见这次真的开始减肥了啊。这家伙之前总是重复上演自称减肥的古怪行径，现在居然真的开始专心减肥了——
「突然节食真的好吗？对你身体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吧。我平时都好好吃饭的，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做准备。」
原来如此，为了减肥，塑造身材必须万无一失。
「嗯，我至少也得表现出一点学姐的样子才行。」
「真意外。八奈见同学挺关心白玉同学的嘛。」
「毕竟她要是没人管的话，搞不好会闯出大祸的。如果拍张照片就能说服她，就再好不过了。」
……无法否认。吃完香蕉后，八奈见甩起了香蕉皮。
「而且啊，每次看到她，就像看到一年前的我一样，可不能放着不管啊。」
「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
姬宫同学转来我们班后，一切都开始了运转。
去年今天，八奈见意识到自己并非袴田草介的女主角，而是朋友A。
「我当时要是能那么乱来的话，可能现在就不一样了吧。」
——白玉同学的乱来，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自暴自弃。
一年前的八奈见没有做到这些。
现在的八奈见能理解这份感受。
「我现在明白了。我当时就算跟草介表白，也会被他甩掉。我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没敢踏出那一步，起码还能继续维持现状。」
八奈见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你可不要误会了啊？我早就接受了，也根本没有后悔。」
「嗯，我知道。」
总感觉莫名沉重。不过，看着那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吃乌冬面，我们应该算是可疑人物吧。
我从包里拿出塑料袋，收走八奈见吃完的香蕉皮。
「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一起去吃拉面吧。我请客。」
「可以是可以……不过，温水君，你是想让我发胖吗？」
「这样八奈见同学不就变回平时的样子了吗？」
「哼，那你走着瞧吧。给你看看我的真本事。」
说完，她恶作剧般地笑了笑。
我尴尬地笑着，开始为自己的发言感到后悔。
八奈见的真本事……我得取点存款了。
◇
第二天下午。五连休的第四天。我和会长并肩靠在活动室前的走廊墙壁上。
视线前方的门上，挂有一块写着「正在更衣! 男生禁止入内!」的牌子。
就在静候八奈见和白玉同学从里面出来时，会长递给我一小袋水果软糖。
「温水君，要吗？」
「啊，要。我就不客气了。」
我从袋中抓起一颗软糖放进嘴里，橘子酸甜的味道在舌头上蔓延开来。
原来……这人会经常这样随身携带零食啊。
我莫名感到不可思议，会长面露一丝苦笑。
「带零食很不符合我的形象吧。」
「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毕竟会长给人的印象比较认真，或者说比较节制。」
「吃不胖可是我的一大烦恼啊。零食也没有不准我吃。」
说完，会长把软糖放进嘴里。
原来如此。白玉同学就不说了，还有这种女生啊。
老是和八奈见待在一起，常识就会动摇，我得小心点了……
「我说意外，其实是指这次的事情。」
「这次的事情？」
「是的。我没想到会长肯陪我们干这种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曾经也因为不可告人的恋爱而倍感焦灼。」
会长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
「你看我像是不会谈恋爱的样子吗？」
「啊，这个……」
见我惊慌失措，会长扑哧一笑。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少女。我也会和普通人一样憧憬婚姻和婚纱。和我很不搭吗？」
「不，我没有这么想。」
不经意间对话结束了，我们呆呆望着写有「男生禁止进入」的牌子。
话说回来，我旁边这位应该是能进去的吧……？
正当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时，活动室的门缓缓开启。
八奈见从缝隙里探出头来。
「两位久等了，可以进来咯。」
她们终于换好衣服了。我们一走进活动室——
「当当！身穿婚纱的小白玉，初次亮相！」
尽管八奈见的吵闹声淡化了我的感激之情，但身着白色婚纱的白玉同学就在眼前。
露肩的礼服以蕾丝点缀胸前，蓬松的裙子比常见的款式要短得多。
身体前侧的长度差不多可以看到大腿，背面的长度直抵小腿中间。大概是注重步行的舒适度，白玉同学穿着低跟的白鞋。
如妖精一般楚楚可怜——我刚要说出口，却因为感到太恶心而又作罢。
「呃，怎么样……？」
她羞怯不安向上抬起的眼神非常可爱。
我在脑海里拣选不算恶心的词语时，身旁的会长赞佩地开口了。
「啊啊，实在是太可爱了。真想直接把你拐到某个地方去。」
这种话要是让我来说，多半会被赶出去吧。
但只有放虎原阳叶里说了这种话。白玉同学高兴得脸都羞红了。不知为何神气十足的八奈见挺起胸膛。
「我帮她化了一下妆，感觉还不错。小白玉的皮肤很漂亮，越化越来劲，我化到一半就开始感觉有意思了。嗯……这就是年轻啊……」
八奈见，你要更自信一点。光靠年轻你是不会输的。
我在心里默默鼓励她，会长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准备工作就大致完成了。最终版计划弄好了吗？」
「听说明天放学后朝云同学要送到活动室来。会长也来一趟，可以吗？」
「当然可以。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如果被排除在外的话我会很寂寞的。」
好……终于到这一步了。我们不惜抛弃黄金周的时间，一路准备到了现在。
好在假期还剩下一天。明天就在家悠闲地看轻小说吧。
我将眼前白玉同学的可爱模样铭记于心时，朝云同学走进了活动室。
「哎呀，莉子同学真是太漂亮了。可否占用大家一些时间？」
朝云同学爽快地夸赞后，在桌子上摊开地图。
「本来是计划当天在文艺部的活动室换好衣服，打出租车去会场。但是来回一趟的话行程太赶了。」
不等我们看清地图，朝云同学就继续说了下去。
「可以的话，我想在附近找个房子。如果有酒店或者出租屋就好了，不过没有合适的地方。」
「这个我有头绪。」
八奈见用手指轻敲地图。她敲的地方是会场旁边的县立桐木高中。
「我有个朋友是桐木高中戏剧部的，我来拜托她借用社团活动室吧。变装的衣服不够的话还可以借。」
「这可帮了大忙。但是我们这些外校生能进出吗？」
见到我插嘴，会长微微一笑，像是在表示不用担心。
「那就以文艺部取材的形式进去好了。我在桐木有认识的老师，我去打个招呼。」
她们两个真是当机立断。这就是社交达人的力量啊……
我眼花缭乱地看着已经开始用电话联系的两人，这时白玉同学拽了拽我的衣服。
「咦……怎么了？」
「我还没听部长的感想呢。」
当然可以用可爱来总结，但说出口就是性骚扰了。
比如说妖精、天使、小猫咪——嗯，与其说是性骚扰，不如说只感觉恶心。
「呃……裙子的颜色非常般配……彰显出白玉同学本身就有的魅力之处，看到的人无不心旷神怡、兴高采烈……难道不是吗？」
很好，我选了个很委婉的夸赞方式，避免了恶心的感觉。
面对放心下来的我，白玉同学俏皮地歪过头。
「用一句话怎么说？」
「呃，我觉得——很可爱。」
白玉同学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自拍照。
完全是她引诱我这么说的……
这时，打完电话的八奈见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
「我朋友说可以借用戏剧部的活动室。行了，我们要换衣服，男生请到外面去。」
「啊，好的——话说，会长是不用离开房间的吧？」
我走出活动室时忽然与八奈见四目相对。她的嘴巴默不作声地一开一合。
就连不会读唇语的我也能看懂。
八奈见的唇语是……你·问·题·就·出·在·这·里·啦。
◇
明天是黄金周最后一天。
共计五人的犯罪团伙从石蕗骑自行车十五分钟，抵达县立桐木高中门前。
该校所有学生一年级时读商科，从二年级开始就读科目将分为会计、信息等专业。
信息技术之类的专业听起来确实很酷。不过我曾经就点击过一次可疑的横幅广告，结果把家里的电脑搞坏了。于是我决定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
尽管是假日，但仍有学生在参加社团活动，待着挺尴尬的……
我忐忑不安地望着校舍前的赫尔墨斯像时，会长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到职工室打个招呼。你们先去戏剧部的活动室。」
会长提着装有仙贝的纸袋，走向校舍。
「八奈见同学，我们该去哪里？」
「听说是后面见习楼的一楼。戏剧部的活动室就在那边的空教室，说是可以给我们用。」
八奈见一边看手机，一边环顾四周。
在附近窜来窜去的朝云同学向我们招手。
「在这边哦，请跟我来。」
朝云同学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快步走了起来。
八奈见和白玉同学并肩向前走去，我则跟在她们身后。
「你跟戏剧部的朋友关系好吗？」
「嗯，我们可是边走边吃的好伙伴。她给我们用活动室，我就送给她自制的拉面馆地图当作交换。」
隐约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八奈见边走边吃的好伙伴啊……一定是个好人。换成我就绝对不愿意了。
就在我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走到一栋高三层楼的老旧校舍。
八奈见等人无视胆战心惊的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昏暗的校舍一楼有一间教室，上面赫然写着「戏剧部」。
「那我敲门了——」
「打扰了！」
八奈见二话不说便开了门。这家伙就没什么分寸吗？
我首先注意到油漆和灰尘从房间里飘出来的味道。
房间挪用了别的教室，显得十分宽敞，墙边并列着胶合板材质的布景，装满小道具的纸箱散落一地。大量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足够我穿一辈子了。
房间深处有一张沙发，坐在沙发上的女生打着哈欠慢慢站了起来。
「哦，八奈亲，好久不见了。今天吃了吗？」
「好久不见，妮娜。我现在在减肥呢。」
与八奈见相拥的妮娜（？）怎么看都是日本人。
她睡眼惺忪，看起来为人淳朴。
见到两人结束寒暄后，我出声说道。
「呃，那个……我是石蕗高中文艺部的温水。这次借用社团活动室——」
「温水同学？哦，原来是你啊。」
这个人好像在盯着我看。盯得超仔细的。
「那个……」
「哦，抱歉。我是戏剧部副部长，新菜。新鲜的新，菜叶的菜。请多关照。」
妮娜——不对，新菜同学向我伸出了手。
呃，跟女生初次见面就摸人家的手合适吗……
我瞥了眼八奈见，和新菜同学握了握手后，发现手中好像握到了什么硬物。
「钥匙……？」
「是这个房间的钥匙哦。我们平时都在体育馆练习，这里只是用来换衣服和放东西的地方而已啦。」
新菜同学最后来回看了看我和八奈见后——
「那八奈亲要加油哦。」
她留下这句话离开了房间。明明和八奈见兴趣相投，却是个好人……
正当我感到放松惬意时，八奈见用手肘我的手臂。
「人很好吧？她名字里有个和我一样的『菜』字，不会搞错的。」
八奈见一边自豪地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
「怎么了，八奈见同学？」
「地上的零食……吃了一半，还能吃吗?」
「算了吧，你在婚礼前不是还要减两公斤吗？」
我捡起地板上的空盒子，环视房间，寻找垃圾桶。
仔细一看，室内虽然杂乱无章，却整理得井井有条，黑板上的行程也是新写的。
显然，他们开展活动非常认真，这里肯定是正规的戏剧部活动室。
此时，和白玉同学并肩坐在地板上捣鼓笔记本电脑的朝云同学突然喃喃自语道：
「感觉不错。周围的信号也很清晰。」
「朝云同学，我想问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当天这里就是作战总部了，我得做好多方面确认才行。」
朝云同学兴奋地站起身来，脑门闪闪发亮。
「好了，莉子同学，我们去找无线电波吧。要想象自己就是Bluetooth的化身！」
「啊，好的。虽然不是很懂，但我会努力的！」
朝云同学冲出了活动室，白玉同学拿着天线跟在后面。
希望她别给我们社的新人教太古怪的东西……
还有八奈见。不要眼睁睁地盯着丢到垃圾桶里面的零食看。
◇
我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往戏剧部活动室所在的见习楼后方走去。
为了准备正式演出，需要了解一下周边的地形。
毕竟八奈见去慢跑之后，我一个人变得孤零零的，感到非常不安。
戏剧部活动室所在的见习楼北侧地处桐木高中边缘，围栏对面是住宅区。
沿围栏往西走到尽头，有一座高耸的篱笆。
篱笆的另一边紧挨着婚礼会场的大门，但是此路不通——
「咦……？」
我从手机中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便惊呆了。
眼前耸立着一座足足两米多高的篱笆，而且刚好开了个能让人钻进去的洞。实在是巧夺天工……说不上是巧合。
「温水同学也在视察吗？」
闻声而去，朝云同学和白玉同学两人就在身后。
她们两个的头和衣服上都有树叶……难道是……
「朝云同学……你没有在篱笆上钻洞吧？」
「洞吗？哎呀，原来在这个地方。」
朝云同学像是刚刚才发现一般，面露惊讶。
「换句话说，这——是巧合？」
「没错，就是巧合。对吧，莉子同学？」
「对，就是巧合啊。朝云学姐。」
毫无破绽的白玉式微笑。因此审判结果是二比一。肯定是巧合。嗯，就是巧合。
说回朝云同学的话，我打算等这次作战一结束，就禁止她进出文艺部。
正当我细数她的罪恶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去，发现是会长的身影。
我像是要堵住篱笆上的洞似的，无意中往旁边挪了挪。
「原来你们三个都在这啊。我跟一个认识的老师聊了一下。」
会长走了过来，将一张纸举到我们面前。
「学校批准我们以取材名义进出了，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动咯。」
见此，朝云同学高兴地双手合十。
「那我们的活动也是合法的喽！」
「朝云学姐，我们成功啦。」
不……这并不合法。
看着手拉手嬉闹的两人，我露出无力的笑容。
◇
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外面也开始暗了下来。
我在桐木高中结束预先调查工作后，顺道去了趟石蕗。
我要借阅文艺部藏书《她也许是我想象中的存在》的续篇。
该书讲述了除男主角以外没见过任何人的少女与男主角之间的故事，是一部日常恋爱喜剧。当初发售时我有预感下一卷会引发巨大争议，因此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读，不过现在我感觉可以了——
我一鼓作气打开门，本以为活动室里没人，不料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是白玉同学。她手里拿着好几朵白色的小花，用铁丝一圈一圈地缠着。
「咦，你在啊。」
「嗯，我想把花束做好。毕竟这东西我带不回家。」
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稍作犹豫后， 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小花是假花。为了展现出漂亮的曲线，白玉同学首先谨慎选择角度，然后更加谨慎地把胶带绕到手柄上。
没过多久，花朵就做成了令人满意的样子。她用力抓住匀称的圆形花朵，然后放开。以上步骤重复几次。
「喏，您瞧，松开这里，花朵就开放了。这样一来就不会太笨重，还可以放在衣服里面呢。」
「嗯，做得真好看。」
白玉同学微笑着回答后，以装饰用的缎带作最后的润饰。
「请放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轻声说道。
「嗯？放心什么？」
「到了紧要关头，我会说些好听的话，不会把责任推到大家身上的。这一点还请放心。」
白玉同学说完后陷入沉默。
看着她低着头做花束的样子，我忍不住向她搭话。
「白玉同学……你最近说过，自己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了。」
这大概是我多管闲事。
她不需要别人说这种话，而且这种话对她肯定没有帮助。
「其实你身上还有更珍贵的东西，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白玉同学的手停了下来。
「……等到失去以后才发现就晚了。所以请你稍微珍惜一下自己——珍惜一下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好吗？」
白玉同学默默倾听着我的自私发言，视线依旧低垂。这时她说：
「部长……您以前经历过什么吗？」
「经历——这倒不至于。」
我看向墙上的书架。去年夏天。在我意识到自己和八奈见是朋友的不久前。
记忆中的我拒绝了八奈见——还伤害了她。
冷眼看我如陌生人般的八奈见，就在那排书架前面。
时至今日，我仍然时不时回想起早已过去快一年的那一天。
「任何事情早晚都会结束。事情会迎来什么结局，怎样以回忆的形式接受这种结局——我想白玉同学还有得选。所以，希望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白玉同学再次开始动手。
「不过……我还是有东西想放弃的。」
她的话音几乎接近耳语。
「有些东西带在身上很难受，我想把它扔掉。回忆就是其中一个。」
扔掉。扔掉。抛弃一切以后会走到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但是，她在那边没有笑容。我有这种感觉。
「即便如此——」
「做好了！」
白玉同学像是要消除我的话音似的，将做好的花束抱在胸前，用淘气的眼神看着我。
「嘻嘻，可爱吗？」
「嗯——很漂亮。」
我脱口而出。
她的逞强、谎言，还有难以掩饰的寂寞。
面对这一切，我只能像个傻瓜一样说老实话。
她听完我的回答后，面露惊讶，静静地笑着。
「谢谢——」
但是，她的笑容像极了八奈见那天的表情。
我感觉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