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尾声 一年级F班 白玉莉子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5天。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干了不少荒唐事。
平平静静、低调行事。这就是我在校园生活中的信条。
结果高二刚开始就变成了这样——。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把自行车停到我家大门旁边。
——两周时间内临时废社。
这就是对文艺部的处罚。
我本以为不会被发现,却把小鞠给忘了。我完全忘记了。
小鞠闯进了会场,好让我们逃跑,结果还是引起了一些骚动。
白玉同学以惊喜为由拜托我们这么做——这个借口得到了会场方面的原谅,但在场的石蕗老师并不这么认为。
顺带一提,我不知道临时废社是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回来了——」
我边说边打开大门,然后看到并排的几双鞋子,叹了口气。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了客厅的门。
「温水君,你好慢啊。」
「给、给我反省。」
……文艺部的社员们围坐在客厅的桌子前。
由于临时废社,活动室无法使用。但是不知为何我家变成了集合地。
这时,白玉同学跑过来接过了我的包。
「部长辛苦了。今天大家要给我办欢迎会喔。」
「是样啊。呃,外套我自己会脱的。」
「别客气。好了,我会把衣服挂到衣架上的。」
没错——白玉莉子正式加入了文艺部。
大家齐心协力完成了计划,我们彼此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学长的气场吹起来了。风速已经超过5米每秒了。」
「要、要被吹走了。」
八奈见和小鞠对着我起哄。
不要误会了,这只是因为我们关系变得更亲密后才开的玩笑。
由此可见,小鞠拿我藏在书架里面的漫画来看,八奈见未经同意就吃我的布丁,都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了。毋庸置疑。
「啊,温温也回来了。欢迎回家。」
烧盐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进客厅。好像是因为从学校到我家的距离刚好适合热身,所以她最近经常过来。
这挺好的,就是希望她不要在我家洗澡。会很让人烦躁。
白玉同学把装着麦茶的玻璃杯递给烧盐。
「烧盐学姐,请用。」
「谢谢你,小玉!」
烧盐将麦茶一饮而尽,到八奈见她们所在的餐桌前坐了下来。
总感觉那边有些难以接近,于是我坐到了沙发上。这时身后飘来一阵香甜的气味。
「各位,芝士蛋糕烤好了哦。」
佳树从厨房端着一整块蛋糕出来了。
我听着八奈见的欢叫,看向手机,小拔老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小拔老师这次好像想了很多办法,才争取宽限到临时废社。
按道理说,文艺部就算废社也不奇怪。但是,双方出席婚礼的学校工作人员当中就有小拔老师认识的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细节我可不敢打听。因为害怕。
「我得重新向老师道谢才行……」
话说回来,小拔老师发来的消息是有关『家访』的提议。
原来如此,毕竟我们现在仍处于临时废社状态,作为文艺部的顾问老师,她会不会很关心我们的情况?
好,我先回绝这个提议,再去吃蛋糕吧。
当我快速输入回复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邮件通知。
……咦,是白玉同学发过来的。
邮件中有一份附件。从标题来看似乎是小说。
「温水君,再不过来蛋糕就要吃完了哦!」
「你们先吃吧,我等会过来。」
我如是回答八奈见后,点开了白玉同学发来的文件。
◇
文艺部活动报告 ~白玉莉子 『黄昏长屋的吝啬鬼』
从江户城外围筋违见附的八小路南下,就能通往日本桥的鱼市。(校注:即筋违门,江户城历史遗迹。筋违,在建筑上指斜梁;见附,也说见付,指城外郭用于防御来敌的城门;八小路,也叫八辻小路,指筋违门前的八条小路,分别通往八个方向。)
远离大街,来到一座背靠陋巷的长屋。有个男人正在屋内的一个房间里专心地挥动着毛刷。
油纸伞的骨架上涂有糊状物,其中混杂了蕨根粉和柿漆。(注:柿漆,日本称“柿涩”,指涩柿捣碎所浸出的汁液。因涂附物上可防腐御湿,多用以漆涂器物,故称。)
均匀涂抹完毕后,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贴上油纸。
男人凝视着贴好的油纸,微微点头,再次拿起了刷子。
正当其时,天色渐暗,钟声响起。
酉时过半(下午六点)。是本石町的钟响了。
最近油价也很高。男人放下刷子,心想:现在伸手不见五指,要是做工出错就麻烦了。
「雄之助先生,我要开门了。」
话音刚落,一位头扎结绵的娇小女子立刻打开了裙板纸拉门。(校注:结绵,日本江户时代女子发型,用缩缅布料的扎头绳绑起头发,形如头上绑着丝绵。)
女子年方二八左右。她微微翘起形状好看的嘴唇,走进土间。(注:土间,日本传统房屋的一部分,通常是用土铺成的地面,常用于进出房屋的地方。)
「小铃,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手头没钱呢。」
听到这句话,铃不改颜色地坐到了土间上一阶梯上。
接着,她打开靠墙堆放的油纸伞逐个清点。
「好的,已确认收到三把伞。」
铃将油纸伞包在风吕敷里,随后放下了一枚一朱银。(注:风吕敷,日本传统上用来搬运或收纳物品的包袱布,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包袱皮;一朱银,属日本江户时代古银币之一。)
「奇怪,是不是少给了很多?我可是到处欠钱呢。」
「您前些天不是预支过了吗?我已经把那部分扣掉了。」
铃回答得非常冷淡,但是见到雄之助那副表情,她好像又感觉放不下了。
她从缩缅腰包中又拿出一枚一朱银,轻轻地放下。(注:缩缅,日本一种特殊织法的丝绸,和我国绉绸有些相似。)
「下不为例啊。」
「多谢。这下终于有钱买米了。」
把钱放进袖子里后,雄之助看着铃的脸,像是在观察她的表情。
「小铃,你怎么了?」
「说好要教我算术的,您难道忘了吗?」
铃像是闹脾气似的嘟囔道。雄之助困惑地挠了挠脸。
「……要我进白田屋的门,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姐姐都已经……」
说到这,铃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雄之助曾作为上门女婿入赘白田屋。
白田屋是照降町一家做伞和木屐生意的大店。而身为三州武士的四儿子,雄之助无地可袭,入赘简直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校注:三州在此处指三河国,日本古代地方行政区划名,位于今天的爱知县。)
铃也一直深信雄之助会成为自己的姐夫——直到姐姐美野去世之前。
「白田屋这样的大店,并无我容身之处。之前的事情太过美好了。」
「大店只是挂个名号而已。把带有店名的伞批发给真正的大店,才勉强维持得了生计。」
铃用成熟的语气说完后,将包好的风吕敷抱在胸前。
「……听说我要嫁人了,对象是榊屋家的三儿子。」
雄之助不由得屏住呼吸。他比铃大了快十五岁,以为铃还只是个小姑娘。
哪曾想过她已经到了要嫁人的年龄——
「是吗。希望你好好过。」
榊屋家在日本桥开吴服店。
听说他们店是御用商贩,名声不错。择这种人娶亲再合适不过了。
听完雄之助冷淡的回答后,铃静静站起身来。
「……明天会有人送来下一批材料。别耽误了。」
铃留下默默点头的雄之助,随后离开了这里。
雄之助对着依然敞开的纸拉门望了好一会儿。
在他心里,美野依旧是三年前的模样。
而他自己的时间,也停在了三年前。
「啊,小铃要嫁人了啊。」
一名年轻男子穿过门进入房间。
他把背上的小烟草箱放到土间后,从胸前掏出烟管。
「温蔵,你听说没?真没品啊。」
「就这破长屋还想聊秘密,拉倒吧。」
烟草贩子温蔵点燃了烟管,味美地吞吐烟雾。
「说到榊屋家的三儿子,他以前就是个出了名的混混。」
「是吗?」
雄之助毫无兴致地说道,开始收拾贴伞的工具。
「听说身边的人都很头疼,就把他送到剑道馆,试图改掉他的臭毛病,结果他反倒跟坏蛋混上了。白田屋的老板也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不成器的。」
雄之助收拾东西的手完全停了下来。温蔵耸了耸肩,伸出来一只手。
「念在我们曾是同行,若是想调查的话,算你便宜点。」
「你管穷光蛋要钱?」
雄之助边说边翻找衣袖,接着拿出一枚一朱银递给温蔵。
「谢谢惠顾。不够的先欠着。」
接过钱后,温蔵扛起烟草箱正要离开,却回头看了雄之助一眼。
「怎么了,你还不回去?刀就放在那,可血是不会消失的呀。」
雄之助摇了摇头,指着靠在墙上的长刀和短刀。
「刀我早就当掉了。那些都是钝刀。」
「是嘛。不过,你眼神还是跟那时候一样。」
留下这句话后,温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之后过了多长时间?
确定温蔵的气息消失后,雄之助抬起了老旧的榻榻米。
他从里面拿出一把刀。
三川国兼继。这是父亲出国时送他的一把刀。
他握住刀柄,用惯的鲨鱼皮摸起来十分顺手,像是吸在上面一样。
他决定再也不用这把刀了。不,他早就决定好了。
「……真令人难忘啊。」
雄之助装模作样地自言自语,同时也明显感受到,自己所处的时间已然开始流转。
◇
应该是时代小说吧。写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虽说写得很好,但我还是不要去深究登场人物的名字和设定了吧……感觉有点可怕。
「部长,您看了我写的小说呀。」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我吃惊地转过身去,白玉同学就站在后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
「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白玉同学绕到沙发前,轻轻在我旁边坐下。
「我很开心。我一直都希望部长能够读我的第一次。」
——这女人,是故意这么说的。
行为举止和说话措辞,全是她打的如意算盘。
我知道的。正是因为全都知道,我才故意让她戏弄,这就是成熟的应对方式。
今天白玉同学身上带有一股鲜奶般的甜味,还穿着比平时更短一些的裙子,这我全都知道。好啊,随你戏弄我吧。
我狠下决心,白玉同学却忽然语带沉重地说道:
「……那一天的婚礼真是太美妙了。」
她忘记了平日里的笑容,只是幸福地微笑着。
「姐姐和姐夫看起来真的很幸福。看到那一幕,我真的感到很高兴——」
身后的桌子前,佳树正在给大家倒红茶。
白玉同学朝那边瞥了一眼,然后在我身旁耳语道:
「要不是部长逃跑的话,我还会更高兴呢。」
……被戏弄了。
但是我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只是以部长的身份倾听她的想法,并没有真的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尽管没有,但如果是可爱的新社员对我这样做,内心多少有些动摇也是情有可原的。
「啊,对了,要不要看看姐姐的照片?」
我正心跳加速,可白玉同学却一副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的样子,把手机屏幕拿给我看。
屏幕中有身穿婚纱的白玉姐姐,还有身穿无尾晚礼服的田中老师。
她依偎在田中老师身旁,身上散发着和白玉同学很相似的气质,长长的裙摆包裹着身体,而且手中还拿着一只白色的花束——
「咦,这是什么?」
照片中的田中实手里拿着白玉同学在活动室制作的花束。
这东西本来应该是逃跑的时候落在了会场,怎么会在白玉姐姐手里?
啊,意思是已经被白玉姐姐发现了……?她知道了多少?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和白玉同学对上视线。
「我赢不了姐姐啊。以后可就难办了。」
说完,她笑了。
白玉同学轻轻地笑了一阵子后,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现在有点明白,跟部长待在一起时会感到很安心的原因了。」
「啊?什么感到很安心的原因——」
见我傻乎乎地鹦鹉学舌,白玉同学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家邻近的空地上长着狗尾草。小时候,我们三个人经常在那里玩抓迷藏。到了秋天狗尾草枯萎的时候,闻起来有股姐夫的味道。我跟姐姐都笑了。」
白玉同学漫不经心地用鼻子嗅了嗅。
「部长身上的气味和狗尾草一样——我感到很安心。」
……呃,我的味道跟枯死的狗尾草一样啊。可能快死了吧。
「姐姐也要嫁人了。我也不能再让姐夫宠着了,感觉有点寂寞。所以……」
白玉同学轻轻将指尖放到我的膝盖上,然后凑到我的耳边。
「——如果部长愿意当我哥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姐姐Play完了以后是妹妹Play啊。不过我确实习惯当哥哥……
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脊背发凉,仿佛有冰爬在上面一样。——这是杀气!
「……哥哥大人,要喝红茶吗?」
「呃!?」
佳树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手里拿着杯子和茶壶。
我的身体就像在冬天一样,虽然很冷,但额头上却流下一道汗水。
「那、那个……既然是你特意泡的,就喝一杯吧。」
我的手颤抖着接过杯子后,佳树开始从很高的位置给我倒红茶。
红茶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热气袅袅升起,弥漫开来。
红茶眼看就要溢出杯口,结果一动也不动了。
「好了,哥哥大人。请趁热喝吧。」
「啊,好的。我会喝的……」
面对这杯因为表面张力而没有溢出的红茶,我小心翼翼地将嘴凑近杯口。
明明刚刚还在飘着热气,为何现在却如此冰冷……?
我瑟瑟发抖,啜饮着冷掉的红茶。这时,白玉同学面带微笑和佳树聊起天来。
「小佳树真关心哥哥啊。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那真是抱歉了。哥哥大人的妹妹只有佳树一个,请不要感到气馁哦?」
「是啊,只能暂时先当学妹将就一下了。」
「嗯,请永远将就下去吧。」
「哈哈,小佳树真可爱呀。」
笑盈盈。两个人面带笑容注视彼此。
场面本来如此温馨,可是我的手为什么会抖成这样……?
对了,换成那几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家伙,肯定能化解这个尴尬局面。
为了寻求帮助,我看了一眼她们,结果这些人正准备离开房间。
「慢着,你们要去哪里啊?!」
「温水君,我要去便利店,肚子饿了!」
「我差不多该回去训练了!」
「温、温水,把漫画的续集,提前买好。」
她们三个留下这句话后,挥挥手便离开了房间。这些家伙居然跑掉了。
我感到绝望,佳树猛地坐到我的膝盖上。
看到这一幕,白玉同学微微一笑。
「部长和小佳树,看起来感情很好啊。」
「是的,感情可好了。对吧,哥哥大人?」
「呃,啊,是的……」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红茶的表面,尴尬地低声回答道——
一年级F班,白玉莉子。
略显独特的文艺部第五位社员。
于是,文艺部迎来新生的一年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