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以前的梦……」

我发愣地自言自语,菲亚有趣地笑出来。

「萨比利亚真是的。0岁的以前是几时的事哦?」

因为一直噗哧发笑,害我都觉得有趣而笑了。

跟菲亚一起,甚么时候都很快乐。很快乐、很温暖、很安心。

所以,我才想起那差天共地的过去……只有我孤独一头度过的漫长时间,再次认识到那段时光是多么的无价值。

吶,菲亚。在跟你相遇之前的这二千年间,可是一点价值都没有喔……

◇ ◇ ◇

―――出生的时候,我是没有名字的单翼的蓝龙。

龙种是卵生的。

而我亦毫不例外是从蛋里出生。

只是,特殊的是双黄蛋―――也就是双子的蛋了。

人类即使是双子也能健康出生,但卵生的可不行。

因为蛋的大小早已决定好,而内里的养分也是固定的。

而且,并没有预计到是双子。

换言之,蛋里没准备到2头分量的养分。

所以,我在蛋里就想。要怎么办才能以一半的养分,达致充分地成长。

答案很简单就得出了,长得小一点就好了。

我巧妙地调整身体大小,维持比平常为小的身体。所以,即使很少养分,也好歹能孵化得到。

可惜的,是双子的哥哥。

他因为甚么都不考虑而一直成长,变得跟普通雏龙一般大小。要跟我分享养分,实在没法长到能够孵化。

因此,哥哥吃了我一边的翅膀。

为了能成长到足以孵化的大小。

……我还记得我出生的那早上。

那天如同被祝福的雷雨交加的春天。

在孵化的瞬间,母龙就在蛋旁。

仔细帮先出生的兄龙除去缠在头上和身体的蛋壳碎,母龙为兄龙送上祝福的说话和送上名字。

名字,就是力量。被赐予了固有名字的兄龙,分享了母龙的力量。

在命名的瞬间,兄龙的身体从内侧发出光辉,变得差不多两倍的大。薄黄色的身体,顿时变成鲜艳的青蓝色。

我羡慕地望著兄龙,一边展面只有一只的翅膀,从头到尾巴都伏在地上,等待轮到自己。

却不知,那是永不会被赐予的。

母龙确认到我只有一边翅膀后,便再也不顾一眼了。

然后,就那样把我留在洞窟,跟兄龙一同离去了。

我的头和身体都黏稠稠地布满蛋殻碎,被撕掉的翅膀根部还阵阵刺痛,营养不足的身体也在诉说著饥饿,但我仍然保持著那姿势。

心里总觉得,母龙会回来,为我除去头上的蛋殻,给予我名字。

等了一天、等了两天、等了三天。

期间雨一直在下,我寸步不移,只是听著雨打声。

多半,那时候的体验深深地残留在我记忆之中了吧。

龙本能上喜欢雨,但我却厌恶雨。每当听到雨声,感觉就像有虫子在身体里窜来窜去。

可是,即使被这种不快的感觉侵袭,我从洞里走出这讨厌的大雨之中。

因为春风而变得暖和的雨水,打到我身上。

然而,我却不得不在这种令我不快的雨中,一直前行。

自己的极限,我自己明白。大概要是再1日不吃饭的话,我便维持不了生命死去了吧。

而母龙,肯定再也不会回来。

我终于理解到了。

负伤的雏龙存活的可能性很低。母龙还有兄龙和其他孩子。

母龙希望避开养育我这种不知能否长大为成龙的雏儿的风险。

因为只养兄龙一头的话,效率来得更佳。

因此,我只能一个人活下去。

以被判断即使有母龙庇佑之下也难以存活,被遗弃的单翼之躯。因为没有被赐予名字和力量,一直那么矮小的身躯。

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因为没有龙不被起名的,所以不存在我这么细小、淡色的雏龙。

用这么细小、这么淡色,但只有单翼而难以平衡的身躯,蹒跚地走著。

也飞不到空中。能做到的,充其量就是这么难看、不平衡地走著。

看起来不像龙,倒是幸运。该说,没从母龙赐予名字。

名字会附随著力量和记忆。

要是有作为龙的记忆,一定会勉强自己高傲地行动吧。又或者,要是看起来像头龙,会被其他魔物要求行动得像头龙吧。

不过,正因为两者皆没有,我只一味地只为了贪生而行动。

喝著泥水、渔猎其他魔物吃剩的死肉。连味道也不晓得。

只是,只要能供给到今日存活下去的营养,那就好了。

于是,我活了一年。

早已不能再称为雏龙了。长到大概能压倒中级或低级魔物那么大。但还依旧是单翼,一次也没试过飞翔到天空。

然后又再经了一年时间,我抵达了蓝龙的巢地。

我一直以此地为目标。

尽管到达也花上了2年,不过考虑到完全不知道地点何在的现状,不也是令人满意的期间了吗。

那地方,是拥有好几个龙喜欢的幽暗洞窟的森林深处。

察知到我的身影,负责把守的年轻的龙响起了威吓的声音。

可是,当确认到我身上淡淡的青蓝色后,就换成欢迎加入同伴的声音了。

龙是按照种的不同而成群。像我这种年轻的失群龙,若不是有甚么大问题,一般都会被招到群里的。

而那群落大约由10头的蓝龙所构成。首领右眼带著伤,是体格最大的龙。

很遗憾,母龙跟兄龙并不在这群里。

可是,对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没见过母龙和兄龙的我来说,那两头都已经是随便甚么也好了。那时候我所期望的,就是跟其他同伴一起生活。

龙基本上是群居的。跟其他同伴一起的生活,都是龙种为了安心舒服而建立出来的。

在那片土地,我过了10年。

因为体色明显较淡,只有单翼的我,虽然会被其他同伴欺负和蔑视,但也不至于构成问题。

跟食住都受到保障、有同伴待在身边的安心感相比之下,那只是琐碎小事而已。

龙是阶级社会,雄性会各有名次。我虽然位于最低的位置,但对此并无不满。

因为是最底层而每次都被赶出去狩猎,所以得到很多实战机会,而托这的福变得越来越强了。

多半在过了10年的现在,我应该是仅次于首领的强。

其他同伴好像也隐约知道我有多强,在战斗中遇上困难时,都一定会喊上我。

我每次都为受到同伴依赖、同时亦实际帮到同伴,而感到高兴不已。

所以,我完全没在意名次,亦完全没想过为了提升自己名次,而跟其他雄龙挑起名次之争。

我们这样子地保持著和平的巢地,有一晚,受到芬里厄的的袭击。

芬里厄是一种灰色狼的魔物,在魔物之中也属于上位种。最棘手的,是会集体行动。

明明群体的数量顶多应该只有10头左右,那一晚的狼群超过了20头。

应该是由很了得的首领所统率的吧。

在睡梦中遇袭的我们,处于劣势。

在分开1头2头睡觉时,受到几倍的芬里厄围攻。

我们的首领,当场决断放弃那巢地。朝天空开嘴,咆哮出决定的意思。

而听到那吼声的蓝龙,相继飞到空中。

留在地上的,就只有不会飞的我,一直咆哮的首领,以及因为被芬里厄袭击而失去飞空良机的一头蓝龙。

首领应该是小瞧了芬里厄所统制的攻击吧。它应该先飞上天空,然后才发出咆哮的讯号才对。

一直咆哮的首领,被数头芬里厄同时扑上。又有数头。然后,又是数头。

回过神来,首领全身都包芬里厄掩盖,而在下一瞬间,首领倒了在地上。

我慌忙赶到首领身旁。然后,扯开黏在首领身上的芬里厄。

在这10年里,我变强了。

单翼这一点,是压倒性地不利。而为了弥补这不利的条件,我的爪比任何龙都要尖锐,锻炼到能轻易撕裂敌人的咽喉。

牙齿也很锐利,区区芬里厄的话,可以连手脚一并咬碎吧。

可是,敌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在我从首领身上扯开最后一头芬里厄时――正确来说,是杀死芬里厄再拉离的时候,首领几乎已没气息了。

谁都一目瞭然。首领已活不久了。

我望著首领的脸,打算听它最后的说话。

―――在那瞬间。

首领向我给出了祝福的话。

生在这世上12年。我第一次被祝福。

身体充满了温暖,并随之从内侧发光。觉悟到死期的首领,把它的名字和力量全由我来继承。

―――而这正因为是没有名字的我才办得来吧。

死期迫至的首领、以及没有名字的我。

这两项稀罕的偶然重叠一起,我得到了首领的名字。

萨比利亚。那便成了我的名字了。

◇ ◇ ◇

在得到名字的瞬间,我的身体变成了深蓝色。

身体也变大了,而出生前失去的翅膀也长回来了。

我用这双翼,在天空飞翔。

―――第一次的飞翔!那是何等舒畅的事啊!!

我飞快地飞离地上,芬里厄看著就只有麦粒那么小。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腹底吐气。很舒畅。

我自高处急速俯冲。

一直线地向著被芬里厄袭击,失去飞走的时机的蓝龙。

尔后回想起来,那时我太高估自己的力量了。

在至今自己的力量再加上首领的力量,让我感觉得了非常厉害的力量。

而那真是侥幸。

基本上芬里厄跟蓝龙力量均衡。

一头蓝龙,跟一头芬里厄互并是常识,但我却单单一头冲向了芬里厄群中。

芬里厄虽然头脑聪明直觉又好,但那时候,大概也被我异常的魄力吞噬了吧。

实际上,就算加上了首领的力量,我一次顶多也只能打飞几头芬里厄而已,10头芬里厄却一同避开了那样的我。

于是,芬里厄就像不由得地,松开咬著的蓝龙退开了。同伴并没放过这一瞬间的空隙。

被压制住的蓝龙,一下子飞到上空。

在同伴已获解放的这一刻,我对巢地已再没兴趣了。

我再飞往高空。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发出吼叫后,开始朝东面飞。

同伴的龙,应该都知道我从首领继承了力量吧。

虽然无所适从地盘旋眺望倒下的首领,但在我开始飞走的同时,一齐跟了上来。

我的目的地,是自己出生的洞窟。

是因为出生的地方,能无意识地带来安心感吧。

失去了巢地,思索要到哪里安全的地方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那里而已。

在我出生的洞窟,有头未见过的蓝龙。

那蓝龙看到我一一降下的同伴,发出了威吓的声音。

而听到那声音后,别的蓝龙从洞窟中走出来。

―――从洞窟中走出来的,是兄龙。

兄龙在12年间变成了堂堂的成龙,建立了自己的群落,成为其中的首领。而母龙亦是群落的一员。

兄龙的群落虽然只有5头左右,但在这洞窟上有先住权。

我们就借用那地方的一角。

从前首领继承了力量的我,有著作为新首领的义务和责任。那就是统领好同伴的众蓝龙,给它们平稳与安全。

我拥有力量。

原来的力量、加上继承自前首领的全部力量,我得到了轶类超群、完全不像是蓝龙的力量。也长出了翼。

深信首领的工作,是用力量保护大家的我,自认为尽首领的责任并不是那么难。

10年前的我,只有单翼身体也很细小,根本不成战力。明明如此,群落的大家还是接受了我,容许我一直一起生活。

这次,轮到我了。

就算是多幼小的龙、多羸弱的龙也好,我也会守护好。

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成了每天混混噩噩度日的我的目标。

没多久,我试著想要跟兄龙说话,可是对方却明显避开了我。

明明是同一枚蛋孵出的。没错是吃掉了单翼,但魔物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活下去甚么也会做的种族。

身为魔物一员的兄龙,它的行动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一点怨怼的心情也没有。

―――都是兄弟了,就不能合力保护同伴而干点甚么吗。

尽管我这么想,可是兄龙连让我谈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连母龙,只要我一接近,便决计不会走出自己的洞窟。

我本以为只要等一下,一定可以顺利解决的。

同伴之间虽然偶有小冲突,但也不至于演变成问题,也狩猎到充足的魔物作为粮食。

期间,好几次受到其他魔物的突袭,但几乎都靠我一个赶跑了。

不单得到2头龙的份儿的力量,还学会了使用力量的法子的我,变得越来越强了。

我为此而高兴不已。

魔物原本就喜好强大,所以我对纯粹变强这点固然高兴,但同时亦对拥有能守护同伴的力量而喜悦。

然后,正如我为能保护同伴而喜悦,同伴也为著被保障安全感到安心而喜悦吧,我这么相信。

那时间,我察觉有问题的,是居住的地方。那地方要让2个群落居住,略嫌挤了一点。

所以,我开始寻找新巢地,有一阵子都没逗留那里。

然后,那一晚―――

在吹起暴风,不见月色的晚上。

我在睡梦之中,突然遭兄龙和他同伴袭击。一时大意,脖子被兄龙的牙深深刺入而痛醒了。

一对一的话应该赢得了兄龙吧,可是对方有5头。

龙族在决定新首领之时,会在同伴前一对一决胜负。绝不会用这样子地攻人不备的手法。

自从芬里厄偷袭后,虽然强化了对外敌的把守,却没想到对内部看守。

兄龙用闪耀的眼盯著我,一边咬著我一边念道。

『早知道就不单是一边翅膀,把你整个吃掉就好了。』

然后,用深藏怨懑的声线继续道。

『那股力量是我的。你偷取了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所以,给我还回来。』

我在剧痛之中,努力尝试理解兄龙疯狂的说话。

……兄龙到底在说甚么了?就算吃了我,我的力量也不会转移到兄龙身上啊。要是办得到的话,大家早就互相同族厮杀了。

我第一次称呼它做哥哥。

『哥哥,冷静一点。你也深知,就算吃了我,哥哥也不会继承到我的力量吧?我们是兄弟来的。只要互相合力,一定有办得成的事的。』

『没错,你只是单翼又细小的废物。所以才认为你没吃的价值,把你丢在那里。要是吃了你,连我的价值都会下跌了。可是,现在的你是怎么样了?!你骗倒了你群落的首领,夺走它的力量,然后用那暂借的力量狐假虎威!!啊啊,你是我见过之中,最垃圾、最下贱的东西!!』

那样地,兄龙的嘴里不停地编织出辱骂我的说话。

实在不是能说道理的状况。

我决定牺牲的脖子的一部份皮肉,硬生生从兄龙的牙中扯出来。

兄龙的口中,系著我脖子上的肉。

我就那样摆脱了兄龙和它同伴,离开洞窟之外。

兄龙的群落有5头,而我的群落有10头。只要察觉到,便是我赢了。

我这么想著走到洞窟外面,却察觉到很多头龙围著我寝息的洞窟出口。

雷光一闪,照亮了在漆黑的黑夜中,包围洞窟的龙。

不知为何,那都是我群落里的龙。

―――怎么一回事了?

同伴们察觉到我被兄龙袭击了吧?

明明察觉到,却不来帮忙?

同伴的龙,向著没能理解状况站定不动的我说道。

『我一直都对你踩在头上看不顺眼了。明明名次是最低的,但却偷了前首领的力量而待在我之上,实在是忍无可忍的屈辱啊。』

『为甚么是由你来指示?!为甚么是由你来决定?!你明明终究只是最下层的龙而已!』

『原来连翅膀都没有、连龙也说不上的外行人,竟然卑鄙地偷走了前首领的力量!平时都当最底层对我们言听计从,被大家瞧不起,背后竟然是虎视眈眈窥伺盗取前首领力量的机会吗,你这小偷!!』

……大家都在说甚么了?

那么的话,在那时候―――前首领被差不多半打的芬里厄扑倒噬咬时,不是由我,而是由你们去救它不就成了。

在以那压倒性数目攻来的芬里厄群之中,用你们露出的獠牙,披荆斩棘闯进去不就好了。

那样的话。

现在你们―――就是由你当首领,而我待在下面了。

要是……你们能在那群芬里厄的利牙之下生还的话就是了。

这班龙都心里明白。

自己赢不了芬里厄,没法在那场面闯进去。

正因为心里明白,那时候,所有的龙在只是在上空盘旋。

我带著一缕希望开口道。

『要是那么不满的话,为甚么不挑起争夺首领之战?现在才来,也成。想当首领的话,堂堂正正挑战我就好。』

但是,同伴却像威吓一样张大口道。

『为甚么非得跟用卑鄙手段杀害前首领、夺走那力量的你,正正经经的打了?!你既无名誉亦无自豪,在这里不知被何龙所杀,毫无意义地死去才最适合你啊。』

……对呢。一对一的话,应该没有蓝龙能赢到我吧。

可是,以一对一争夺首领之位,应该才是自傲的龙种的规则。

我抬起头,望向包围我的龙。

雄龙的心情,我明白。

那么,雌龙那边的想法呢?

认为不再需要我了,是大家的整体意志吗?

对到眼光的雌龙,都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别恨我们。可是,要是你能打倒所有雄龙,我们也会当你的配偶。』

『……嗯,那么我们想法有别了呢。我不需要这样的你们。』

太不正常了。

雄龙扭曲了龙族用堂堂正正以力量争夺宝座、引为自豪的规定,想要杀了我。

雌龙则打算依附靠力量存活下来的龙,盲从龙族的规定。

……哼哼,雌龙她们认定我存活的机会连万分之一都不会有吧,结果还是由任我被杀呢。

按自己方便而遵从规定、按自己方便而不遵从规定。

真是多么任性自由的龙了。

……我还以为大家都接受到我、感到受庇护的恩义,结果只是我自以为是吗?

就算不反抗、乖乖听话、当上大家的盾牌,也只是觉得我「方便好用」、「派上用场」,也从没觉得我是「同伴」吗?

我,极其冷静地眺望其他的龙。

我对上其余所有的龙,这种构图没错吧?

雌龙虽然不会积极攻击我,但也不会救我吧。

我是单独一头这构图仍旧没变。

―――这下子可没胜算了。不管用上甚么手段。

所以,离脱便是最佳的一著了吧……

但还未能摒弃迷茫。

我是这群落最强的战力。而且 ,结果来说,也在10年里得到同伴的恩义。

我还想著,我的力量要用来帮助群落的同伴……

对于没能下定决心的我,周围的雄龙发出了威吓的咆哮。

「呜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然后,其中一头咬向我的手。

―――我用不可思议地冷静的脑袋,望向咬著我手腕的同伴。

雷光映照出的脸,虽然看似疯狂,但却极其冷静。

……啊啊,想必,我的同伴,很清楚自己在干甚么。还有后果。

那么的话,我再留在这里也没意义。因为,它们都不再需要我的守护了。

我摆动尾巴,把咬住我手腕的同伴弹开,抬头凝望天空。

啪嗒啪嗒打在身体的和暖雨点,犹如纠缠的蛇一样。

―――看,又是下雨了。在雨天,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我拍动双翼,展翅高飞。一瞬间,同伴的龙,小得就如麦粒一样。

我对著再也不会相见的同伴,咆哮了一次。

「咕啊啊啊啊啊啊!!」

―――别了。谢谢。还有,保重了。

……尽管相共了10年,诀别却只一瞬。

不管哪一头龙―――就连我,也没有惜别之情。

因为我是魔物,对同伴的感觉很薄弱吧。跟一起了10年的同伴分离也完全没任何感慨。

就连跟双子的兄长和母亲别离,也感觉不到一丝痛苦。

就算被背叛、就算再也不能相见,却居然甚么痛痒都不觉……

我朝北面一直飞。

在大陆的最北,有著栖息了凶暴魔物的灵峰黑岳。

独自一头的我,不正是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了吗。

―――就这样,我到了灵峰黑岳,在那里度过近千年的时间。

因为蓝龙的寿命充其量只有500年,活上千年并不是常有的。

肯定是因为,在继承前首领的力量时,也继承了它本当能活的时间吧。

就那样,过了一千年,在感到死期终于来临的瞬间,不可思议地―――我生下了我。

生下来的,是头又细小、又虚弱,……可是,却是又美、又黑……没错,正是黑龙。

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黑龙」。

―――那就是我了。

◇ ◇ ◇

说起来,很久以前―――在我还是群落的一员时,同伴的龙曾经说过。

『不管是甚么种类的龙,只要能活上千年便会成为黑龙。』

本以为是童话之类的,却原来是真实呢……我呆呆地想。

现在,继承了曾是蓝龙的名字、记忆和力量,一直这样子呆著。

记忆也朦胧不清,就如置身梦里一样。

但是,即使是呆著,也明白身体里有很厉害的力量在游走。

……呼呼,真厉害呢。黑龙的能量,原来是这么大的吗。

古代种、继承了远古力量的天灾级魔物。那便是黑龙了。

在同为龙种之中也高出一线,有著甚至都可以说是别的品种的压倒性差异的龙。

而那头龙,便是我了……

自那时起,过了一年。

我长为成龙了。

成长得强大到,令我觉得在幼生体时所感到的强大算得上甚么。

只需摆一下尾巴,便足以打垮绝大部份魔物。

压倒性的绝对强大。

所以,我不需要其他人。

就一头也没甚么困扰、一头便能解决。我,除我以外都不需要谁。

所以,我在灵峰黑岳最深的洞窟里筑巢,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那里过。

在洞里既感受不到下雨,也不会有谁不要命特地接近黑龙的住处。

在一千年里,我跟谁都没说话,跟谁都没交流。

我,在我建立的一龙王国里舒适地过活。

然后,死期又再来临……我又再转生成细小羸弱的黑龙。

抬起变低了的视线,看到巨大的黑龙尸骸就躺在一旁。那,宛如长苔的大木头一样。

又再开始全新而不变的千年了……

刚转生时,记忆和力量还没固定。短时间都会沉睡度过吧。

我在洞窟深处圈起身体,徘徊在梦中的寂静中。

在那之后大概过了几星期吧。

我因为蓦然而至的敌意而醒过来。

―――啊啊,怎么回事了呢。被包围住了。

在漆黑的洞窟中,好几双金黄色的眼睛灿烂地闪亮著。其中一对是红色的。

不妙了……

我静悄悄地起来。

为防不测,这洞窟有好几个出口。但是,那些连接出口的洞穴都全被堵住了。

我跟芬里厄真的合不来……

我从心底叹气。

不知何时开始,这片大陆以3头魔物为中心,而厘定出其他魔物的分布图。

3头中的其中一头是身为黑龙的我。

而另一头则是芬里厄的上位种黑芬里厄。

包围住我的芬里厄群,当中红眼睛的一头,毫无疑问便是黑芬里厄了吧。唯独一头身上的能量与众不同。

……服了。居然瞄准了千年一度的弱化时期……

我赶在芬里厄扑上来之前行动。

「咕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咆哮,趁著芬里厄一个不注意,突围而出。方向是黑芬里厄的90度西。

朝黑芬里厄走是最坏一著,而它对角线上应该也设了陷阱吧。

正确来说,是全方位也设了陷阱吧,但至少要走敌人少一点的地方。

肩膀跟脚跟翼。

被一头又一头的芬里厄咬住,但没时间甩开它们了。

就算只停下一瞬间,也会被曳倒,直到断气也不会放口吧。

我拖著好几头芬里厄,穿过漆黑的洞窟走呀走,走呀走,走呀走。

途中,好几头芬里厄咬掉我身体的一部份,因为反动力而掉了下来。

就那样,在终于抵达洞窟出口之时,我已经浑身是血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绞尽最后的力量拍翼。

往西南。

我不知道为甚么会这么想。

只是,在考虑要到何处之时,就如在黑暗中伸出一道光一样,我明确地看到我应走的方向。

我绞尽剩余的力量不断拍翼。

往远方。尽可能往远方。

往芬里厄找不到我遥远的西南方。

一边的翅膀被扯碎得很严重,难以再笔直地飞行。

被芬里厄撕裂再一直走的双脚,已经没有感觉了,而尾巴则从根部被撕碎。

血好像流太多了,我意识开始朦胧起来。

实际上也好几度失去了意识,降低了飞翔高度,撼到树枝而痛醒,这样重覆了好几次。

然后,终于筋疲力竭的我,一直线地掉落森林里。

『……啊啊,明明差一点点就到了。』

意识朦胧下,半梦半醒间想到甚么。

我一边落下,感到身体越来越小。

是幼体化。

看来已经连身体都维持不了。

伴同著身体似要散掉的痛楚,扑通一声撞到地上。身上打著和暖的雨点。

看,今晚又是下雨了。发生不好的事的日子,总是雨天。

就连死期也是―――……

作为魔物的本能想要求存而想尽办法。

藉著幼体化将生命活动减至最低限,专注回复,但流出的生命力还是远较为多。

这下,没辙了……

我在稀薄的意识中感觉后悔。

伤太重了。

……太可恨了。身为黑龙的我,竟然被敌人干掉迎来死期。

作为魔物最为屈辱的可耻死法。

虽然成为了黑龙,但跟蓝龙的时候一模一样。

到头来,还是孤独一头地死去―――……

那一刻,我失去了意识。

看来连保持意识的力量也不剩了吧。

下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一个人类望著我。

是个深红头发金色眼睛的少女。

我呆呆一望,少女「不要紧喔」安慰著我,一边喂我喝了些甚么。

……被喂了甚么了?

我用乱腾腾的脑子想。液体走遍了体内。

然后,突然,剧痛侵袭全身。

―――是毒。我被喂毒了!

因为明确的攻击,我绞尽最后一分力变回原来大小。

身为黑龙的我,岂能被毒药之流的卑鄙手段杀掉了!

我随著咆哮,一口咬向少女的肩膀。然后,到侧腹。

少女没加抵抗,就被我吃掉了。

多简单啊。是为了舍身来杀我吗……?

在我感到疑问的瞬间,少女忽然笑了出来。

就像可笑得忍不住一样。

然后,在下一瞬间,少女轻轻挥动一下手,发出了光芒―――我的身体,变回了毫发无伤的状态。

『……诶?』

本来被咬碎的翅膀变回原状,尾巴也重生,身上的伤也全部消失了。

在不知道发生何事的我面前,少女用她自己的身体开始说明了。也就是……,少女慢慢地治疗她自己的伤了。

肩膀和侧腹再生了,少女的伤口消失不见。

……啊啊,她原来是圣女吗。这样子地救了我。

我心想太厉害了。我正死到临头,只差一点点便失去一切了。

未来、感情、以及二千年来的知识和技术。

真的很厉害。

这个少女,可以把平等地探访每一个、以及一旦临到便逃不了的『死』颠覆掉……

那是令身体震撼的冲击。

我从心底想要这份力量。

我想要隶属于她。我想待在她身旁。我想得到她力量的恩恵。

―――那样的话,我便能从「绝对的死亡」之中得到解放。

我清楚察觉到了。

被芬里厄袭击,死亡迫在眉睫的我,为甚么会朝西南方去了。

是因为将要死的我,全身全灵寻找存活的方法。而唯一的救命方法就是她了。

我毕竟好歹也是黑龙。只想隶属于比自己强的人。

偏生,那样的我,竟有一瞬间从心底想要隶属于她……这个少女的圣女力量,到底是有多强大呢。

好像完全没察觉我的想法,少女轻易便准许隶属契约了。

虽然能力强大,但多么的不谙世事的少女啊。一旦准许隶属,她便会跟我连系上了。

连我是甚么都还没确认就进行契约,风险不是太高了吗?

那一晩、魔物接连不断地出现。

被少女……菲亚的血所吸引而一头又一头徘徊而至的魔物。不可能敌得上我。

可是,在超过30头的时候,我也有点愣住了。

……菲亚,你也太受魔物欢迎了吧?

最后打倒的,是A级的魔物。

明明应该只住在深渊的,菲亚的气味到底是飘得有多远了……

明明拥有谁都没有的强大力量,圣女却很担心地问道。

「那我是圣女这件事,可不可以别说出来??」

明明菲亚只要公言是圣女,世界都会俯首于她的力量,为甚么却想要隐瞒……?

没理会心感不可思议的我,菲亚格格发抖。

「……我好像,因为是圣女,所以才会在前世被杀死。而且是相当残忍的方法。……要是公言自己是圣女,我怕又会被杀死。」

跟菲亚连繋了的我,随著她的感情,浮现出她回想起的情景。那实在是过于凄惨,并不是年轻的少女能忍受的光景。

……这个,真凄惨呢。

我真挚地回答道。

「当然了,我会把菲亚是圣女这件事保守秘密的哦。因为帮助菲亚去做想做的事,是我的职责来的。不过,要记著。我会用尽全力保护菲亚的。」

听了我说,菲亚好像害羞了,脸变红了地别过眼。

我一直都是孤独一头生活,处世决不说得上是世故。

就连那样的我都会担心。

……怎么了,这个圣女。完全没学过处世术。要是丢到世上,不就只会被利用吗?

其后,我从远处守望菲亚、又或一同行动。但菲亚的言行,每每都远远超出我最坏的预计。

我一边愣住,一边佩服──亏得她这样也没被发现是圣女呢。

那是因为菲亚的能力过于卓越才能成立的。

因为能力太厉害,轻易超出了大家的预猜范围,所以谁都没猜得到。就连有著那样的选项,也没有一人能想像得到。

魔物的生活,虽然跟人类的几乎没扯上关系,但不时也会听到传闻。

―――就我所知,被称为「大圣女」的,在这二千年间就只有一人而已。

二千年间,只有一人用过的尊称。

……这个意义,我觉得菲亚该去理解的。

之前也把整池的水全部变成回复薬,但她本人就只是在水洼中玩耍一样的感觉吧。

以玩耍的感觉,将不再现存的远古优质回复薬还原,弄成能半永久地使用。

那个红发金眼的少女,肯定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

问题是,哪一个、甚至她本人,都没察觉得到。

「登登!这是萨比利亚专用的变身道具的――说!!」

拥有至高价值的圣女,这么说著把时间花在我身上。

「萨比利亚,你真的很可爱呢!」

微微笑著,抚摸我的头。

因为菲亚容许,我常常都在菲亚怀里呼呼大睡。因为菲亚很暖,可以呼呼睡好觉。

然后,不时会做到以前的梦。

孤独一头度过的二千年间的各种事情。

「呼呼,萨比利亚真是的。说甚么做了以前的梦……0岁的以前是几时的事哦?」

菲亚有趣地笑道。

看著我不停扑哧地笑。

……我,突然理解到了。

啊啊,我弄错了应当守护的事物了。

我对蓝龙的同伴并没有那么珍重。

所以,被背叛也没很受伤,也轻易地舍弃了蓝龙。

在跟菲亚相遇后我才察觉到。这份感情,截然不同。

区区性命,可以轻易赌上。

不管发生甚么事,也不会舍弃菲亚。

因为,菲亚完全地接受了我。

会因为我而生气、会为我而战、会跟我一起欢笑。

跟菲亚一起,一直都很快乐、很温暖、很安心。

所以,我才想起那差天共地的过去……只有我孤独一头度过的漫长时间,再次认识到那段时光是多么的无价值。

而反过来说,认识到跟菲亚一起的时间有多重要。

是无可取替的时间。

因此,―――在2头蓝龙朝菲亚俯冲的时候,我被足以让体内的血沸腾的怒火侵袭。

◇ ◇ ◇

我立即挡在菲亚面前,变回黑龙的模样。

随著爆风而卷起了尘土。

我向迫近而至的蓝龙咆哮。

于是,蓝龙停止降下,直飞上去。

可是,却没有即场离开,而在上空转圈盘旋。

看到我就该明白实力差距有多明显了吧,却依依不舍不愿离开。

―――菲亚,又是你吗。

想到一头接一头地,几乎令人生厌地诱惑魔物的菲亚,我叹一口气。

回想起来,菲亚的确是由早上开始一直给从魔施加回复魔法。因为菲亚很耐痛而没察觉到吧,不过应该是身上哪里正受了伤。

然后,从伤口飘散出圣女甘甜的血香吧。不然,没法解释这异常的魔物出现率。

大家都心想因为黑龙而令森林魔物的栖息范围扰乱了,但也不会想到,在森林的入口附近就相继出现凶猛的魔物。原因毫无疑问就是菲亚散出的圣女的血的香气了。

证据就是,蓝龙只瞄准菲亚来袭击。

明明都知道跟我的实力相差那么远,却没法离开。

但是,没察觉到这一点的菲亚,伸手抚摸我,啪啪的拍打我身体。

「谢谢你保护我。还有,谢谢你发出威吓。之后的就交给我和骑士们吧。」

完全接纳了我说不想跟蓝龙打的任性话,正打算干点甚么。

我变得奇怪了,不禁呼呼地笑出来。

多么古怪、多么愚蠢、多么可爱的圣女啊。

……菲亚的本质,一直都是个圣女。

就算说著想要隐瞒身为圣女,一旦牵涉骑士的性命时便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力量。

专心于守护骑士的生命,忘记自己的保身了。

世界最有价值的菲亚,会轻易为了随便都能代替的骑士而赌上性命。

偏偏,她却弱得不成话,根本不值一谈。

―――所以,我就成为龙王吧。

为了成为她的守护者。

为了从一切中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