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我明明是喊妹妹来的,为甚么换来了一个骯脏的下人了?」

听到用嘲讽的表情望著我,说出揶揄说话的长兄──贝卡第一王子,我──塞拉菲娜・纳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而在我身后,身为护卫骑士的卡诺珀斯,则紧紧地咬牙切齿。

──用从沙萨兰返回王都的这双腿,我走到贝卡兄长大人的执务室。

今次沙萨兰访问一事上,错在己方。

王国至宝的「大圣女」出动,被视为国家的重要行为,一切都经王国最高会议决定。

由王子、宰相、大臣等位处国家中枢的人聚集一堂而决定。

没去巴尔比泽公爵领地而访问了沙萨兰的我,形同擅自废黜了这决定事项。

因此打算先向王国最高会议的代表贝卡第一王子谢罪,连自己的房间也没回,直接到访执务室,结果劈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不不,兄长大人,即使是我,也知道你笑咪咪地看著,说成下人的女性是在指我吧?

为甚么每一次,一开始都要来这么麻烦的对答才成啊?

明明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不就好了。第一王子就那么空闲的吗?

……我这样的心声,好像完全没传到长兄那里,贝卡兄长大人继续道。

「真是的,多么难看了。今时今日,就算哪里的平民,样子都比这好吧。」

贝卡兄长大人肆无忌惮地瞄著我,做作地绷紧了脸,把腮子托在办公桌上。

「再者,先别管这污秽不堪的下人,我妹妹在哪里了?慈悲为怀,彷如稚子一样天真地,把国家中枢忙得要死的人,再三考虑后决定的日程轻易丢下不管的那个任性笨蛋女孩在哪了?」

兄长大人犹如剧场的演员一样,一字一句地喊出,编织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说话。

虽然一直默默拜听,但因为兄长大人的伟论停顿了一下,我终于可以插嘴了。

「──在你眼前。可能因为头发脏了很难辨认,但待在你面前的塞拉菲娜,毫无疑问正是兄长大人的妹妹啊。」

在比贝卡兄长大人的办公桌低一级的地上伸展背脊站起来,我尽可能以毅然的态度回答。

尽管经过5日的强行军,身下的洋装和头发都凌乱了,但我想我的举止依然称得上是个公主。

现在的我,需要作为公主的毅然态度。──为了不再被兄长大人瞧不起。

「原来如此!的确,这把声音听起来倒像我家愚妹呢。怎么了,塞拉菲娜?出奔了5日,想必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吧?哈哈哈,单看外表的话,还以为是转职当成家无隔宿之粮的乞儿了呢!」

贝卡兄长大人说完后,待在兄长后面的侧近,漏出了你瞧你瞧之意的笑声。

真是讨厌的气氛。

「所以呢?你突然消失无踪,那5天里,想必是尽情去做想做的事吧,但之间有否想过留下来的人呢?因为你带走很多骑士去陪你玩耍,抵达巴尔比泽公爵领地的骑士就只得仅仅4人!4个骑士,你觉得可以做到甚么了?在身为大圣女的眼中,想必区区公爵根本不放在眼内吧,可是在贵族社会中,公爵可是很重要的吧?」

假装仔细地说明,兄长开始嘲弄我了。

「从至尊的大圣女来看,区区我们这些王子和宰相决定好的日程,想必不屑去跟从吧,但这好歹也是国家最重要的决定机构!……是国家的中枢拚死思考、排好的日程喔。」

为了加深印象,贝卡兄长大人在说完后,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

「……所以呢?丢下这么重要的行动,这段期间你到底在哪儿干了甚么呢?」

──真是的,惹人厌到没药可医的兄长啊。

呀呀,今次完全是我错啊。我知道的。

所以直接骂我不就好了,为甚么偏偏要这么绕圈子呢?明明早知答案,却要我亲口说出来,这做法多阴险啊!

尽管满脑忿忿不平,但因为有错在我,于是笔直地凝视兄长的眼睛答道。

「我去了国家最南端的沙萨兰看海。实在太轻率、太欠缺思虑的行动。真的很对不起。」

就这样,我深深地弯腰谢罪。

──兄长所说的,是事实。

往巴尔比泽公爵领地的行事很重要,这点是没错的。

然后,我一声不响,丢下这行事不管也是事实。

期待我到访的巴尔比泽公爵领地居民,一定会很失落吧。

训斥我的兄长,他的意见是对的。

正因如此,面对弯腰道歉的我,贝卡兄长大人就如看到虚弱的动物在他面前一样。

「呵,把王国最重要的『大圣女出动』放下不管,理由居然是『去看海』?哈哈,哈,这个,可倒真是,大圣女果然与众不同呢。」

因为那揶揄的表情,待在兄长身后的侧近也一同嘲笑了。

然后,贝卡兄长大人用喜悦的表情继续说。

「明明巴尔比泽公爵领地为了填补你不在的空缺,谁都不眠不休四处奔走,你却在那时候,带上你中意的骑士去服侍你进海水浴。该怎么说,真是羡煞旁人啊。」

笑咪咪的兄长大人,他的脸多么讨厌了。

我心中悄悄叹气,把一如以往的惹人厌话当耳边风,可是待在我身后的卡诺珀斯好像却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道。

「恕我僭越……」

然而,兄长大人却激怒跟卡诺珀斯喝道。

「卡诺珀斯,你这蠢货!敢在王族对话之中插嘴,实在无礼之至!砍掉你啊!!」

「……卡诺珀斯,请你节制一下。」

啊啊,真是的,变得麻烦起来了,这么想著而制止了卡诺珀斯。

……想必卡诺珀斯也很清楚,贝卡兄长大人早已知悉一切。

在充分掌握这5天里,我到了哪里,去干了甚么,才惹人厌地质问我。

要是我老老实实说出是去沙萨兰治病的话,那委托出动的族长、特使,甚至卡诺珀斯都会一齐受到处罚吧。

正因如此,我才只能说是舒坦的观光,而明知这样的兄长大人,才故意让我口吐没常识的发言来找乐子。

到这地步,要是我或卡诺珀斯露出恼怒的样子,就只会额外让兄长大人更爽而已。

所以,像蚌一样闭起不语才是正确答案,可是忠义的卡诺珀斯,好像没能忍受我被贬低的样子。

而且,因为责任感强,卡诺珀斯觉得今次的事是自己的错,益发想为我辩护。

……说起来,在沙萨兰回程路上,卡诺珀斯频频跟我谢罪。

『实在很对不起。给了王子殿下缝子。让您的立场变得不利了。』

『很不巧,我可没有能跟数千人性命交换的立场啊。』

虽然这么笑著回道,可是一脸担心的卡诺珀斯,表情仍是依旧。

……卡诺珀斯太耿直了啊。

尽管也明白想要包庇我的心情,不过今次得老实一点才能收场。

在我这么想著,背后传来咔嚓粗暴的开门声。

──嘛,会门都不敲就打开第一王子执务室的门的无礼之徒,我就只认识一个喔。

「塞拉菲娜!我叫了你回城后先来我那里吧!」

不但闯进第一王子执务室,还完全不理会第一王子,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实在只能钦佩。

被喊了而转个头来,看到一如所料的人站著。

银发白银眼的美男子,弱冠29岁我的近卫骑士团长──希里乌斯・尤利西斯。

只要不说话,那张脸倒是美得会令人心想这世上真有这么端正的脸吗,奈何态度实在是太坏了。

发出喀喀不满的脚步声进来后,抓住正弯身谢罪的我的手,拉正了我的身子。

……啊啊,不好意思了。保持著弯身转回头,弄得非常奇怪的样子呢。这么难看真是对不起。

希里乌斯的表情不快得,让我立时在心里道歉了。

「贝卡,我也明白你想管你妹妹的心情,但该差不多还给我了吧。」

希里乌斯完全不加任何前置,把想说的直接讲出口。

平常的话不可能被容许的不敬言行,因为希里乌斯的高贵身分和卓越能力,才能将之化作可能。

──实际上,正因为是看重权威的3位哥哥,都接受了希里乌斯的言行,自己反过来采取谦卑的态度,才让周遭的人都随波逐流。

至于那个贝卡兄长大人,因为事出突然而露出被乘虚而入的表情,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挤出了装模作样的架子。

「噢,这不是希里乌斯大人吗。我也实在不愿审问可爱的妹妹,可是这也是王国最高会议代表的职责呢。我想你也有听说过吧,妹妹把巴尔比泽公爵领地的公务丢下不管了。还以为会有甚么高崇的理由,哈,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是『去沙萨兰浸海水浴』哦!!」

不,不对。我可没说过海水浴啊!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看到兄长欣悦的表情,想到要是阻挠状态这么爽的兄长大人,之后只会受到好几倍的报复,就只好心里恼怒闭上嘴巴了。

希里乌斯听了兄长大人的话,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你还没听说过吗?」

用惹人厌的腔调,模仿兄长大人的话问道。

希里乌斯用清晰的声线,开始向感到不安而绷紧身子的兄长大人说明道。

「巴尔比泽公爵领地的魔物讨伐,已经顺利完成了。前第一公主的巴尔比泽公爵夫人,代替塞拉菲娜,完成了圣女的职责了……」

希里乌斯此时顿了一顿,走向贝卡兄长大人。

跨上高一级的阶梯,站在办公桌之前,俯视坐在椅上的贝卡兄长大人。

「甚、甚,希、希里乌斯大人……」

不理会突然被人从上而下俯视、显得一脸狼狈的兄长大人,希里乌斯张开双手按住桌子,弯前上半身,在至近距离瞪向兄长大人。

「巴尔比泽公爵领地的魔物讨伐,出现了4头蓝龙。不过,一个人也没死,将所有魔物尽数讨伐掉了。巴尔比泽公爵夫人作为圣女的力量著实出色,可谓无人不服。」

希里乌斯微微眯起双眼,像耳语一般继续道。

「关于大圣女的魔物讨伐的出动条件就只有一个。『大圣女以外无人可取代』──仅此而已。」

说到这个份上,贝卡兄长大人也理解到希里乌斯想说甚么,脸色变苍白闭上了嘴。

可是,希里乌斯看来不打算手下容情,微微侧头,继续说道。

「巴尔比泽公爵夫人可以代替履行,也就是说派遣大圣女到该地讨伐魔物这决定本身就是错了。既然管治巴尔比泽公爵领地的领主夫人是强力的圣女,那为著让当地的人知晓,由领主夫人来参与魔物讨伐就最适合不过了吧。」

「希、希里乌斯大人……」

「好了,要是王国最高会议出了差错,那倒是问题吧。权威会堕到地上。好吧,贝卡,在你引以为荣的最高会议上,讨论一下这件过失吧。那么,如果找出了责任所在,……作为最高会议的代表,给我向至尊的大圣女谢罪!为著夺走了我们最尊贵、最有价值的大圣女5天的时间!然后,去表示谢意!为著全赖大圣女预判得到,把巴尔比泽公爵领地讨伐一事作废,才不致于实行了错误的决定!」

希里乌斯抬起了前弯的身体,冷眼凝视贝卡兄长大人。

贝卡兄长大人颤个不停。

那也当然了,我心想。

虽然希里乌斯不太会露出感情,但在威吓时的魄力可不是盖的。

拥有肉体的强韧无人不晓──换句话说,因为每天都在骑士团锻炼,不但拥有完美的肉体,还是王国第一的剑士这点。

希里乌斯回过头来,把手伸向我脸庞。

「真白呢。」

一手摸著我脸蛋,食指缓缓地确认脸颊的触感,希里乌斯低声道。

「塞拉菲娜的肌肤明明都这么白,贝卡,你竟然相信塞拉菲娜她说去了海水浴的话吗?」

「那……、那个……」

「贝卡,你还年轻。年轻到会信了塞拉菲娜为了包庇你,而说去了海水浴的话。明明塞拉菲娜理解到前往巴尔比泽公爵领地讨伐魔物这决定是错误,为了保全最高会议的面子,而故意消失了5天,但你却理解不了。身为王国第一王子,只相信眼见事物而行动……到底是打算怎样在这权谋术数横行的王城中周旋了呢?」

希里乌斯口若悬河,但最后的部分,明显掺带了揶揄。

也许是知道被瞧不起,贝卡兄长大人双颊泛红,不甘地咬住嘴唇。

……希里乌斯做得太过火了啊。我心里这么想,轻轻地抬起头来。

然而,看到希里乌斯一丝反省也没有、带著当然之至的表情,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行了啊,这个。肯定是确信犯啊。

好歹是希里乌斯。我为了甚么而去访问,当然早就知道了吧。

明明知道,却捏造甚么『为了保全最高会议的面子,大圣女出于顾虑而故意不前往巴尔比泽公爵领地访问』的虚言,一脸理直气壮地主张正当性。

到这地步,嘲弄贝卡兄长大人只是附加而已。

……啊啊,真是的,贝卡兄长大人他可是很絮絮叨叨的,之后可头痛了啊。

明明都察觉到我这么心想而唉的一声叹气的我吧,希里乌斯却完全无视,无言地按住我的背,带我走向门口。

「那、那么,我失陪了,贝卡兄长大人。」

因为希里乌斯老样子的招呼也不打就离开,我便代他说了。

可是,因为贝卡兄长大人用一脸希望我们尽早滚的表情凝视著我们,我就快快步出房间了。

即使走出了走廊,希里乌斯仍旧默然不语。

因为默然不语地前行,笔直望著前方,肯定是很生气没错了,可是却配合我步幅而慢慢走。

结果,不管希里乌斯再生气,依然无法忘记去照顾我呢。呼呼,明明是被喊作最强的骑士,可是真温柔呢。

我抬头望向默不作声一直走的希里乌斯那端正的脸,小声说道。

「我回来了,希里乌斯。没第一个去见你,很对不起。」

对著跟那大个头完全不衬的爱挂心的近卫骑士团长,我嘟囔道歉。

然后,希里乌斯遽然停下,用闪亮的眼睛看著我说。

「……塞拉菲娜,有甚么事时便找我。像刚才一直被贝卡找碴的时候也是啊。只要你一叫,我就一定会赶过来。」

那句话听著多可靠,我不禁格格笑出来。

「哎呀,简直就像我的护卫骑士一样呢。」

回头望向卡诺珀斯,像是恶作剧一般地说道后,希里乌斯点头道。

「是同义。因为我是你的近卫骑士团长呢。」

这么说著,一边乱揉我的头发。

可能是做出了老样子的动作而平静了下来,希里乌斯展露出老样子嘲讽的微笑。

「……今次看来也相当胡来呢。都是个公主了,头发乱成这样也太糟糕了啊。」

「那、慢著、希里乌斯!不能跟妙龄的女性这么说话的吧!」

我满脸通红地抗议时,希里乌斯轻轻一笑。

「妙龄女性?……哈哈,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吧。」

「胡呜呜呜!你跟16岁的妇女,都说了甚么话了!!」

因为说法太失礼了,我全力地抗议就是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

巴尔比泽公爵领地的魔物讨伐之所以会那么顺利,是全靠了希里乌斯。

判断巴尔比泽公爵夫人圣女力量比我为差,希里乌斯为了增强攻击力而填补了空缺。

换言之,在收到我出奔的报告后,便立即带上精锐的骑士,亲自前往巴尔比泽公爵领地。

是希里乌斯亲自训练出来的「赤眉近卫骑士团」。讨伐区区的蓝龙,肯定手到拿来吧。

日后才听说到的我,不禁嘟囔「咕呜呜,臭希里乌斯」。

希里乌斯,老是、老是这么帅。

完全不露空隙,做法也很聪明。

而且,不会炫耀自己的行为。

就像今次,要不是偶尔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也可能一直都不会知道吧。

「唉,我一个恋人都交不到,都是希里乌斯的错啊。」

我嘟囔出理所当然的话,叹一口气。

──那一天,从沙萨兰送来了一封小孩子夹带了亚提拉花的便笺。

看到那个的我,微微一笑。

……啊啊,对呢。种在沙萨兰的亚提拉树,要待它开花还得等上十年左右吧。

到那个时候,再去访问沙萨兰一次吧。

然后,到时也带上爱操心的近卫骑士团长去吧。

看著鲜红色的亚提拉花,我心里那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