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英雄的背影
1
尽管吉尔巴迪亚比不上王都，这个贸易都市却吸引了许多冒险者聚集于此。
由于各种东西都汇集在这座城市当中，冒险者能轻松地在这里补充对他们来说不可或缺的武器、魔法道具，以及回复药等必需品。此外，交通便利对于冒险者而言也是一项相当有吸引力的特点。
因此，冒险者公会的外观当然建得气派宏伟。
「……那个～我可以说句话吗？」
「怎么样？」
就连外面的人也能闻到的浓烈酒味和食物的气味自眼前的门扉传出，甚至能听见里面的欢笑声。卢克等人此刻来到了「冒险者公会」。正当他们即将走入其中时，札克开口问道：
「就是……我想您可能知道，虽然有时也会有以前是贵族的人出入这个地方，但大多数的冒险者都和我一样是平民。所以……或许会有人对卢克大人做出无礼的举动……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对他们宽容一些……」
「嗯，可以。」
「──咦？」
卢克比想像中还爽快地答应自己的请求，使得札克不禁惊讶地发出声音。
「嗯？怎么样？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了……我只是想说这个。谢谢您。」
在达尔金的铁匠铺时，札克也想办法满足卢克的要求，平息了当时极其混乱的场面。再加上卢克莫名对札克心生的奇妙亲近感。
不晓得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卢克因此对札克还算有些好感。
「那就进去吧。带路。」
「我、我明白了。」
札克稍微停顿了一下，在心中祈祷着。
（希望什么事都别发生……！）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踏入公会中。
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是札克已见惯的光景，对于卢克来说却是第一次见到的场面。
「啊哈哈哈！喔！这不是札克吗！好久不──」
这里到处都是穿着铠甲的人。公会内设有酒馆，非常热闹。
然而，当他们看到跟着札克一起走进门内的卢克时，所有喧闹声便戛然而止。
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不认识吉尔伯特家的嫡子卢克。所有人都在心中疑惑着为什么他会来到这种地方。
而比心中的困惑更加强烈的──是冒险者们那深深刻划在心底、在此刻唤醒的创伤。
「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唉、唉唉？莫凯尔你怎么了！等一下啊！莫凯尔────！」
突然有一名冒险者惨叫起来，像逃命似的往公会里的房间跑去。
「……他怎么了？」
「这个嘛，谁知道呢……那家伙可能是肚子痛吧。反正他一定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真是个蠢蛋，啊哈哈……」
札克干巴巴的轻笑在恢复寂静的公会中显得格外响亮。
不过札克其实很清楚。刚才逃走的名为莫凯尔的人，是这座城市里的知名A级冒险者。大概在三年前，他和自己一样是被卢克打碎自尊心的受害者之一，从那之后心中便留下了心理阴影。
（……莫凯尔，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札克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
「请、请问……札克先生。您今天有什么事要处理吗……」
这时，一名端着料理僵在原地的侍女开口对札克问道。
她还不时偷瞄着卢克和阿尔弗雷德。
「其实，我今天是来帮卢克大人办冒险者的注册手续──」
「──唉！」
札克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不仅是向他问话的侍女，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我、我马上去请会长过来──！」
侍女将手中的料理随便摆放在某张桌上，便慌忙往公会里面跑去，就这么跑上楼梯。
「…………」
「……咿咿！」
札克敏锐地察觉到卢克的心情正在逐渐变差，不禁发出一声小小的悲鸣。然而，情况却变得更糟糕了。
「啊哈哈哈！这个城市的冒险者真没用！」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起身来朝卢克走去。与此同时，阿尔弗雷德的表情稍稍紧绷了几分，像是要保护卢克一样向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糟、糟透啦啊啊啊啊啊！）
札克在心中哀叹。他几乎能认得这座城市里所有冒险者，但那个男人却不在札克的记忆中。也就是说，他是最近才来到这座城市的人，否则不可能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
「喂喂，贵族少爷要当冒险者？啊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就在这时，另外三个男人同时起身，朝卢克和阿尔弗雷德猛冲过去。然后──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哇！」
他们就这么顺势揍飞向卢克找碴的高大男人。
「…………」
尽管卢克感到很厌烦，也意识到自己开始习惯这种状况了。
他以一种近似放弃的情绪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在想什么啊！加鲁────！」
「咦？没有啊？我只是……」
「笨蛋！白痴！蠢货！别乱来啊！」
「少开这种玩笑！加鲁────！」
「喔……」
随后那三个赶过来的男人立即转过身来──
「「「非常抱歉！」」」
「…………」
他们就像排练过一样，整齐地同时向卢克低头致歉。
「喂！你也给我过来道歉！」
「痛啊！……对、对不起。」
接着他们狠狠地敲了那个高大男人的头，强迫他低头道歉。然后他们就将那个男人拖到别的地方去了。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后来赶过来的三个男人之中的一人朝札克看了一眼，静静地竖起大拇指。
「你、你们几个……！」
那三个男人是与札克特别要好的冒险者。
其实，所有新进冒险者都会遭遇这种像是传统洗礼般的挑衅事件。那个向卢克找碴的高大男人，也只是遵循这个传统而已。
冒险者的工作时常会遭遇生命危险。因此，一个人能不能成为冒险者，需要考验的不仅是实力，还有胆量。不过，显然是那名找碴的冒险者找错了对象。
让卢克心生反感可不是件小事，这已经是这座城市里所有冒险者都明瞭的事实。也就是说，那三个赶来的男人其实是基于同为冒险者的情谊，救了那个刚来到这座城市的高大男人一把。
「真是稀客啊！卢克大人！还有阿尔先……不，是阿尔弗雷德大人！欢迎你们来冒险者公会！」
随后，又有另一个男人慌忙地从公会里面赶了过来。
那个男人正是公会会长「多尔切•潘奈柯塔」。
「……所以，您这次是来办理冒险者注册手续吗？」
「对。」
「我明白了。由我来为您办理。」
「…………」
（前面明明就有能办理冒险者注册手续和任务委托的柜台，为什么公会会长要特地出来见我……因为我是贵族吗？受不了，真是麻烦。）
卢克对于因自己高贵的身分而引发的麻烦事多少感到厌烦。
「那么请您往这边走。我会在别的房间里为您介绍工作内容、冒险者的制度，还有报酬──对了，请问您和札克是……」
「嗯，我会暂时加入札克的队伍。」
多尔切随口问出的问题，卢克也随口回答。
「……唉？」
札克本来想随便招呼一声：「那我先告辞了。」然后就像逃离卢克身边一样立刻就走。因此他一时没有理解卢克的话。那句话的意义慢慢地、慢慢地在脑中清晰起来──
「咦──────────！」
惨叫。札克喊出发自灵魂深处的惨叫。
他本能地望向那些冒险者同僚寻求帮助。
然而，包括那些和他关系特别好、刚才帮忙解决了高大男人闹事的冒险者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齐避开了他的目光──
2
在那天，卢克成为了一名B级冒险者。
公会会长多尔切非常清楚，凭卢克的实力完全有资格获得更高的等级。不过，要获取A级以上的资格都需要「实绩」。
在这项规则的制约下，多尔切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鞠躬请求谅解。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卢克很干脆地就接受了。对卢克来说，成为冒险者终究只是前往帝国的一种手段，等级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而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卢克心情非常好。因为他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真剑，并且即将参加帝国举办的「剑圣祭」，更能当冒险者来消磨时间。
自学园生活时经历的种种烦恼中解脱出来后，他现在的心态简单地来说就是愉悦。
最后，卢克完成了冒险者的注册手续，与札克的同伴们在旅馆会合后，返回了宅邸。他这么做是为了与父亲克劳德商讨今后的事。
那时候艾蕾欧诺拉和戈多温家的人都已经离开。卢克虽然多少有些在意，但他理解父亲正在处理亚斯兰魔法学园的事情，就没有追问了。
此外，即使札克满心想逃跑，在经历了各种事情后，他的心已疲惫不堪。因此，他以一种澈底放空的心态说服了同伴。
然而在那之后，听闻「要是卢克有什么闪失，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这番克劳德的警告后，札克不禁颤抖起来。
§
──伊苏布里特大森林。
这里也被称为「精灵之森」，是坐落于吉尔巴迪亚这座都市近郊的广阔树海。
这片森林充满丰富的自然资源，是贵重资源的宝库。不过正因为如此，有许多魔物栖息在这个地方，出现具威胁性的魔物也不是罕见的事。
由于森林边缘也有一些小规模的村落和干道，因此讨伐这些魔物就成了以吉尔巴迪亚为据点的冒险者们的主要工作。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它逼到那边了！卢克大人，麻烦您！」
「交给您了！」
「──好。」
以札克为首的「灰狼爪痕」的成员们大声喊道，卢克则轻声回应了他们。位于伊苏布里特大森林与吉尔巴迪亚之间的广阔平原上，一只被称为「巨型蜥蜴」的大型魔物正在大地上狂奔着。
（……这魔物不管看几次都还是这么大。）
一头身躯庞大到足以轻易一口吞下人类的魔物自卢克面前逼近。
不过，卢克已经见惯了。事实上，这种「巨型蜥蜴」在吉尔巴迪亚的冒险者眼中是非常熟悉的魔物，卢克也讨伐过很多次。
尽管如此，它的讨伐难度依然是B级，仍算是相当具有威胁性的魔物。
要用剑还是魔法来应对呢？卢克犹豫了一瞬间后握住剑柄。他选择剑的原因，完全不是基于用剑更有效这种理性的想法，而是纯粹出于卢克的个人喜好。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还是一样吵。」
卢克猛然蹬地，朝巨型蜥蜴的脖子跳去。他就这么顺势拔出剑，剑光一闪。
当两者交错而过时，巨型蜥蜴的头已经落下。这场交锋的结局无比平淡。
「辛苦您了！卢克大人！」
「……这种魔物只会往前冲。我已经有点腻了。」
「哈哈……它们用庞大的身体冲撞过来就够有威胁性了呢。」
「啊哈哈！不愧是卢克大人！」
「厉害！」
「……不愧是卢克大人！」
卢克暂时加入「灰狼爪痕」并以冒险者的身分活动过了两周。
他在这段时间里已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晋升为A级，也与札克以外的成员稍微混熟了。
起初札克因为过度顾虑卢克而感到心力交瘁，但与他相处三天后，札克再怎么不情愿也注意到了与他组队的好处。卢克加入后飞跃性地提升了完成每个任务的效率，他们的收入也大幅增长。
札克原先还担心卢克扰乱队员之间的配合，不可思议的是那种状况一次都没发生。
尽管现在也仍需顾虑卢克的想法，不过札克在「能赚这么多钱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这种心态下看开了。积极正向也是他的优点之一。
（插图012）
「那么分解和处理尸体……」
「当然要做。」
「好的。我、吉佩尔还有卢克大人来负责分解。奇龚、斯弗萨萨，请你们戒备四周。」
「好！」
「知道了！」
「……行。」
札克在拿出分解尸体专用的刀具时，心里想着。
（……话说，为什么卢克大人要做这种麻烦的事情呢？）
讨伐魔物后处理尸体，目的是为了证明讨伐成功、收取材料，以及防止尸体产生疫病，但喜欢做这种事的冒险者并不多。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很麻烦的事。
依据魔物种类的不同，有时也需要进行精细的分解作业，这也是冒险者不喜欢这项工作的原因之一。因此，有不少冒险者选择花钱请公会来处理他们讨伐的魔物。
卢克会参与分解工作的原因之一是他的傲慢，他认为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不过除此之外，更是因为觉得冒险者的各种活动全都既新鲜又有趣。
什么阻碍都没有，要做的事就只有讨伐魔物赚取金钱，环境单纯到令人舒适。
「喂，札克。」
「您、您说！」
卢克突然朝札克搭话，使得他惊讶到有些破音。尽管已经慢慢习惯，面对卢克时仍显得畏畏缩缩的。
「我只是好奇所以想问问，你们『灰狼爪痕』这个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啊……」
这纯粹是卢克突然想到的问题。
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只是一时感到好奇而已。
「呃──您知道『灰狼』这种魔物吗？」
「当然知道。讨伐难度D，不是什么厉害的魔物吧。」
「其实我们还是新手的时候，差点就被灰狼杀掉……啊哈哈。」
「……什么？」
「啊哈哈！差点挂掉差点挂掉！真是怀念啊！」
名叫吉佩尔的高壮男人豪爽地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们还不成熟，浑身上下只有毫无来由的自信。稍微一大意就差点全灭了。您看这道伤。」
「…………」
如此说道的札克卷起衣袖将手臂展示给卢克看。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巨大的爪痕。
「就是因此，我们才会取『灰狼爪痕』这个名字来警惕、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初心。因为冒险者是一种只要稍稍松懈都有可能轻易送命的职业呢。」
「嗯，原来如此。你果然很不错。」
「……咦？」
卢克已经认可札克是一位优秀的冒险者了。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这段往事进一步提升了卢克对札克的好感度。
§
处理完巨型蜥蜴后，卢克等人回到了吉尔巴迪亚的街道上。
「稍微休息一下，看到好的委托再接下来？」
「当然。」
「了解。」
对于札克一行人来说，一天内完成多个委托任务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不过，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回报已完成的任务并领取报酬。因此，他们在路上补充好消耗品后便往公会走去。尽管依旧有不少领民对卢克投以敬畏的目光，大家也开始慢慢习惯他的存在。
「喂，札克，过来坐坐吧！」
「老板，说什么呢！现在还是白天唉！」
路上有很多人向札克和他的伙伴打招呼，可见他们很受这里的居民欢迎。
他们随口寒暄着，继续向前走。然后就来到了公会门前。
就在卢克想直接推门而入时──
「就说了！我们只是来问卢克在哪里而已！」
「…………」
一听到那道高亢的女声时，卢克的心瞬间就变得和铅一样沉重。
「……札克，你听好了。」
「怎、怎么样……？」
「我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某种麻烦的事。」
「……真是太巧了，我也有这种预感。」
「你知道等一下该怎么做了吧？」
「嗯……又是我啊……」
事实上，札克在听到那道声音的瞬间也心生不好的预感，他们俩的预感通常都很准，但也不能一直停在公会的门口。卢克做足心理准备，慢慢打开了门。
「莉莉你别激动，冷静一──啊！卢克！」
「…………」
映入他眼帘的人──是亚贝尔。
在这瞬间，有无数问号在卢克脑海中狂舞，使他说不出话来。
「突、突然来找你真抱歉。因为我很好奇卢克在做什么，就过来玩了！」
「好久不见了，卢克。」
他完全无法理解亚贝尔在说什么。
「来……玩的……？」
卢克拼命地去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但怎么想都不明白。
「嗯！卢克会来当冒险者真的很让人惊讶喔！其实呢，我和莉莉也成为冒险者了！真是巧呢！」
遇上超越自己理解范围的事，使卢克的脑袋差点停摆，不过有一点是他唯一能理解的。
（这家伙……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了吗？）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札克……我累了。今天就先休息了。」
「……咦？」
「你、你还好吧！卢克！」
亚贝尔朝卢克跑去，看起来真的非常担心。
3
卢克在那一刻确信了。
这个世界上果真存在「命运」这种东西。
否则便无法解释亚贝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亚贝尔不仅对于卢克的哀叹毫不知情，还像是真心关切卢克一样望着他。卢克见状后心中更染上忧郁的色彩──不过，他在这时突然想到。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那些令人不快的现实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进而接受的呢？卢克发现，那些接二连三朝自己涌来，且超出自己预想的麻烦事终究是他无法掌控的，所以自己在潜意识中认为必须妥协。
（我居然……妥协了？）
「呵呵……可笑。」
「──咿咿！」
当下的气氛在瞬间凝结。然后，所有人都回想起来了。
回想起那天的恶梦，更回想起卢克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取代卢克心中满满忧郁的是怒火。他的愤怒不仅是针对亚贝尔，同样也针对一切让他烦恼的事物。
一股冰寒刺骨的庞大魔力，随着卢克高涨的情绪散发出来。
在最近的距离感受到这股魔力的札克不禁发出小声的悲鸣。这种压迫感，彷佛有只强大无比的魔物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莫凯尔！」
那位名叫莫凯尔的冒险者再次惨叫着逃跑了。不过在场大多数的人都被卢克释放的那暴戾的魔力吓得双腿发软，连动都没办法动。能逃出这里的莫凯尔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冒险者。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平起平坐的？唉，亚贝尔，告诉我吧。」
「……咦？」
这次反倒由卢克朝亚贝尔步步逼近。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就让我告诉你吧。对我来说，你就只是──」
「喂，别这样！」
莉莉直接介入卢克和亚贝尔之间，似乎毫不畏惧。
她气势汹汹地瞪着卢克──不，她的双手双脚其实都在微微地打颤。
「都、都是同一所学园的同学，来玩有什么不可以！亚贝尔一直都很期待见到你！」
为了不让自己屈于恐惧，莉莉用比平时更大的音量高声说道。
「……你这──嗯？什么东西？」
眼前的人居然胆敢直接跟自己唱反调。
就在卢克对此感到新奇时，一阵彷佛能撼动人心神的钟声响起。
『紧急通知！确认讨伐难度S的灾害级魔物「冰龙」正在接近！请所有骑士和冒险者立即着装，前往西城门集合！』
随后，带着微微颤抖的紧急广播声响彻全城。
§
人类的魔力有时会具有「属性」。那么魔物呢？当然也有。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龙。被称为「属性龙」的它们，对人类而言完全就是灾害。它们的身体覆盖着坚固的鳞片，拥有能轻易切断钢铁的牙齿和爪子，还能以广范围的强大吐息进行攻击。
它们在生物的层次方面远超人类，更拥有高度的智慧，甚至还能使用魔法，这种生物不称之为灾害还能叫什么？
「……呵呵呵。」
不过，冰龙出现得毫无脉络。
为什么像冰龙这种灾害级的魔物会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市呢？我对其原因有一些猜测。
「……卢、卢克……那个，抱歉。虽然不太适合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这些……但我──」
原因就是这个在我身边忐忑不安的家伙。我认为自己应该是被卷入了和这个世界的主角亚贝尔有关的事件。要是这家伙现在在王都，那么王都可能会发生某种事件吧？不过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他来到了吉尔巴迪亚。
而结果就是这样。受不了，到底为什么总是如此？
坦白说亚贝尔很碍眼……但这次的事件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我因为得以邂逅冰龙这个强敌，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抑制住心头的雀跃。早就厌倦讨伐巨型蜥蜴了。
冒险者们陆续聚集到这个地方。不过他们的表情都很阴沉，一副无法从中找到一丝希望的神情。
现在还看不到冰龙的身影，不过我能确实地感受到它正在慢慢逼近。
对了，那两个兽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突然有些在意他们的状况，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是有些话想问他们，但──
「──卢克！」
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回头一看，便见到带着大群骑士前来的父亲，阿尔弗雷德也来了。
「父亲大人，您不去避难吗？」
「别说傻话。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丢脸的事。倒是你，卢克，马上跟阿尔弗雷德──」
「──您应该不会要我逃跑吧？」
我打断了父亲的话。
平时的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不过，这次不能退让。终于遇到一个或许能够全力以赴的对手。我的心底燃烧着与冰龙战斗的欲望，这份欲望无比强烈，实在无法抗拒。
因此，我为了提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思索起来。然后──
「──我继承了吉尔伯特家的血统，不能抛下该保护的领民自己逃跑。我会赌上性命战斗到底。」
我很快就想出了模范答案。
所以就直接说出口了。但是……在那一瞬间周遭的人全都安静下来。
夹杂着各种情感的目光投向我。就连亚贝尔和父亲也都不例外。
「真是拗不过你……不愧是我的儿子！你居然有如此决心……了不起！我明白了。不会再要求你逃跑了。」
「谢、谢谢……」
父亲显得异常高兴，甚至让我有些吓到了。
我单纯只是想和冰龙战斗而已……
「不过，可不准你死。明白吗？」
「我明白，父亲大人。」
父亲的表情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但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各种情感。
我想他其实是希望我逃走的。即使如此，父亲仍尊重我的决心。
得好好感谢他。
「卢克……居然已经有这种决心。你果然很厉害，真的好厉害──也让我帮忙吧！」
「……虽然你是个讨厌的家伙，我稍微对你改观了。没办法，我也来帮忙！」
「…………」
亚贝尔和莉莉也用莫名热烈的视线看着我……这些家伙是怎样？
「……非常抱歉。是我误会您了。没想到卢克大人居然这么为我们着想……」
突然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札克。
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了。
在场人们的神色已和刚才不同，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坚定的斗志。
「卢克大人！我真是太感动了！」
「喂，札──」
「喂，你们都听到了！卢克大人都说要陪我们战到最后一刻，我们这些冒险者怎么能不表示一下！」
如此说道的札克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剑。随后──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众人爆发出激昂的呐喊声震撼了大地。
「卢克！我们一定要打倒冰龙！」
「…………」
为什么这些家伙会这么激动？
为什么他们会因为我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气势就高涨成这样？
我真的不太明白愚蠢人类的思维。
不过无所谓了。冰寒的魔力开始弥漫。
周遭的温度明显地不断下滑。
好了，是时候面对了。
「咯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龙终于现身了。
我不禁勾起嘴角。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如何吧。
我拔出剑──就在这时，从某处传来了笛声。
那是曲调哀伤、却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的美妙音色。
「这、这笛声是……！」
亚贝尔惊呼出声。
他显然知道些什么──果然如此吗？现在这个状况果然是这家伙引来的某个事件，而我只是被卷入其中而已。
不过，原因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了，来战吧，冰龙。
§
对于亚贝尔来说，在亚斯兰魔法学园学习的日子非常幸福。
当然了，他与师傅埃尔卡一起生活的时光同样也无可取代。不过，与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对手的同学们在宿舍中一起生活并互相切磋的日子，慢慢地溶解了亚贝尔藏匿在内心深处的孤独。
简单来说，他很快乐。
因此，几乎忘记了──忘记「那一天」的绝望，忘记失去一切的悲痛记忆。
那突如其来的笛声唤醒了亚贝尔心中的「黑暗」。
──『魔物会夺走一切。所以必须杀光它们，不再让它们夺走任何事物。』
「你认得那道笛声吗？」
「……咦？」
卢克突如其来的疑问将亚贝尔自思绪的海洋中拉回现实。
「唔、嗯……我以前有听过那道笛声──」
「咯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龙就像是为了打断亚贝尔的话般大声咆哮。
卢克静静地凝视着冰龙。它的模样看起来虽然非常凶猛，但似乎正在抗拒着什么。
「唉、唉，现在该怎么办？它没有过来攻击我们耶……」
莉莉战战兢兢地问道。
在场大多数的人都受冰龙惊人的压迫所震慑而呆立在原地。他们绷紧了神经观察着冰龙的举动准备好随时出手，同时侧耳倾听卢克会怎么回答莉莉。
「嗯，冰龙果然有可能遭到操控了。」
「……唔！是真的吗！卢克！不对，原来是这样……的确很有可能。为什么我以前都没发现呢……」
「咦？那条龙受到控制了吗！」
他们不禁惊呼出声。
卢克随口道出的一句话，使亚贝尔微微低头思索起来。如果这是真的，就会大大改变他对「那一天」发生的悲剧的见解。
亚贝尔下意识将那段痛苦的记忆封闭起来，或者说是刻意不让自己去回想。因此，他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实。
「……龙怎么可能会吹笛子。而且，那道笛声中含有魔力──算了，直接试试看吧。」
就卢克所观察，从冰龙还没有对他们发动攻击来判断，它还没有澈底被控制住。
「──『暗之箭』。」
那是简单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疑问的初级魔法，尽管魔法附有暗属性，所有人都不认为那会对龙造成任何伤害。
不过，卢克使出这个魔法其实另有目的。
「…………」
那支带着暗属性魔力的箭矢被吸入冰龙的巨大躯体中，随即炸开。
在这瞬间，冰龙在空中停下了动作，它的模样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只是优雅地扇动着翅膀。
卢克施放的「暗之箭」吞噬了控制冰龙的魔力。
「什么！控制解开了？得、得快点再吹奏──呃啊！」
众人突然听到一个男人慌乱的声音。
快到令人反应不过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明显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困惑时，冰龙突然甩动它的脖子。
随即，有某个东西被它甩到空中──那是一个身披斗篷的男人，看来就是这场事件的罪魁祸首。
「怎、怎么会这样────！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冰龙一口就轻易吃掉了那个男人。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事情发生得太快使得没人能反应过来。
刹那间的寂静笼罩全场。然后──
「──人类果然很难吃呢。」
冰龙说话了。它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聚集在自己眼底下的人群。
光是它望过来的这一眼，就让在场大多数的人产生了死亡的错觉。没有人吭声，但大家都感觉自己听见了彷佛灵魂被握在掌中碾碎后发出的悲鸣。
「我居然……会如此失态。居然受到人类这种低等种族控制──真是没有比这更可恨的事了。」
它所散发的并非杀气，而是单纯的愤怒。
但那种浓烈的死亡气息，迫使人们理解到无论怎么锻炼自己的身体、如何磨练技艺，人类终究只是人类。
这就是──讨伐难度S的灾害级魔物「冰龙」。
某些人身上的金属铠甲随着他们颤抖的身躯所发出的清脆声响，显得异常响亮。
（生、生物的层级……完全不一样……）
札克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努力振奋自己将近崩溃的心。
他深知一但自己在此刻陷入绝望，就将再也无法自深渊中爬起来。
「……让我脱离那人控制的也是人类。这同样也是事实──」
此时，有许多人发现冰龙的怒气稍稍淡去后看到了希望。
至少从它的话语听起来，是理智的。或许它会就这样直接飞走？甚至可能会表达谢意。
这是很符合弱小的人类会怀抱的淡薄且脆弱的希望──
「──不过，我果然还是很厌恶人类。没有理由让你们继续活着。」
在那极其不合理且傲慢的理由下，人们首次明确地感受到它的杀意。
「…………呃！」
受卢克激起的士气瞬间消散，只余下被恐惧掌控的心。
只有经历过无数修罗场的部分A级冒险者和骑士，勉强才让自己维持住战意。有些人已接受自己将死亡的事实，有些人则在如此逆境中仍振奋自己的心。
在这片寂静中──
「呵呵……哈哈哈哈！」
卢克放声大笑，走到众人面前。所有人都被他夺去目光，并怀疑他是否失去了理智。
札克已经开始思索该如何打一场撤退战。要怎么让卢克逃走，并且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来呢？
他断定这是一场必须边打边退的战斗，开始在脑中寻找活路。
包含札克在内，所有人都很清楚卢克超乎常轨的强大实力。然而，那是仅限于「人类」这个范畴当中的强大。
「卢克大人！」
因此，札克朝他大声喊道。
「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
然而，卢克并没有回头，直接对众人开口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无比高大。
「所有人都不准出手──我要自己解决这条龙。」
或许只有卢克能发自内心地纯粹享受这种状况。
有些剑技、魔法，是在和人类交手时绝对不能使用的，而出现在眼前的强敌或许能让他放开手脚尽情一战。这对于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不得不时常压制自己的卢克来说，无疑是一种甜美的享受。
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进行一场血脉喷张的战斗。
光是这么想，他的嘴角便自然地上扬。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妨碍我。」
「卢克……」
是的，卢克就只是想痛痛快快地战斗。反正原本会是由亚贝尔发挥他身为主角的力量打败这条冰龙。既然如此，由自己来打倒它也不会有问题。
卢克的想法非常简单。
不过，那终究是让所有人都感受到自己将面对死亡的强大魔物，卢克独自一人挺身面对的姿态看在众人眼里，他们想到了什么呢？
那就是──「英雄」。
他完全就是吟游诗人歌咏的故事中会出场的英雄。
「呜……您这个人真是……！」
札克不禁激动地喃喃说道。
思考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这是无可厚非的。没有人会因此责怪这种人。然而，还是会有人在这种逆境之中为他人献出性命，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人值得被敬称为「英雄」。
即使卢克丝毫没有那么崇高的想法──
亚贝尔很厌恶魔物。就算它们受到操控，魔物拥有残虐的习性同样也是真实的。更何况魔物是夺走亚贝尔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不可能不恨魔物。
因此他的心中只有浓烈的负面情绪，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杀死这条冰龙。
直到见到卢克为了他人独自挺身面对冰龙的身影──
（卢克……你真的好厉害。能成为你的朋友真是我的荣幸。然而，要是你真的有危险，我一定会去帮你。不过，我想你到时候一定会生气。）
「你打算在他危急的时候去帮他对吧？」
「嗯。」
「说实话，要是卢克输了，在场的所有人一起上也没有用。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去帮他吗？」
「嗯。」
「……嘻嘻。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莉莉不再追问下去。
「什么嘛，装什么帅。至少……让我们一起战斗又不会怎么样。」
「是啊──不过，这确实很有卢克的风格。」
卢克完全不晓得自己的评价正在节节攀升，他开始施展魔法。
「──『暗之铠』、『暗之翼』、『赋予：暗』。」
「……喔？暗属性吗？真稀罕。还有，我也欣赏你愿意为他人牺牲自己的那份心意。怎么样？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饶过你一人的命──」
「闭嘴。长了翅膀的蜥蜴嚣张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冰龙的气势瞬间骤变。
随着它的愤怒所释放的魔力，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冻结了。
「呵呵……没听到吗？你只不过是长了翅膀的蜥蜴，怎么敢对我颐指气使？──有点自知之明吧。」
「你、你这家伙──────！别想轻易死掉！」
卢克与冰龙。
双方不分先后出手，揭开了战斗的序幕──
4
「咯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龙在喉咙深处汇聚了骇人的魔力，随即喷吐出寒霜吐息。
就算卢克的能力再怎么优秀，要是被直接命中也难逃一死。
然而，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一道攻击，彷佛这一切只是平凡的日常光景。随后随着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施展了一个魔法。
「──『暗之太阳』。」
自冰龙喷吐那道吐息至命中卢克的那不到一秒的刹那，他无比精准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魔力量，并判断自己可以顺利地吸收它。
从他右手中诞生的暗之太阳缓缓升向空中。冰龙喷吐出的吐息就像是受其吸引一样，不自然地改变方向，就这么遭到吞噬。
「可恶的家伙！」
冰龙再次吐出寒霜吐息，它这次的目标不是卢克，而是那吞噬一切的漆黑太阳。
不过，它这次的吐息和之前有所不同。这道吐息的范围更加狭窄、集中。
──刹那间，暗之太阳冻结了。卢克的魔法在瞬间就遭到破解。
「……了不起。」
是因为人类远不能及、犹如瀚海般深不见底的知识吗？还是因为它卓越的洞察能力？
冰龙看穿了暗魔法的弱点。那弱点就是「一次能吸收的魔力量有限」。
因此冰龙才会吐出魔力密度更高的吐息。
「魔力密度对于魔法果然很重要──呵呵，洛伊德真的很优秀。」
「你在说什么──唔！」
「既然如此，我也试试看把魔力更加集中在核心吧。让魔法更浓缩、更小──『极•暗之太阳』。」
这招很可怕。冰龙本能地感受到危机。
这分明是和刚才相同的魔法，但无论是吐息，还是任何自己能使用的魔法，全都无法破坏这个魔法。这虽然只是冰龙的直觉，它无比确信这个直觉是正确的。
此外，卢克的魔力凝聚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没花多少时间便成功施放出魔法。因此冰龙别无选择，只能立即做出决断。
必须在暗之太阳吸收大气中的魔力壮大之前想办法解决。
「──唔！」
龙这种生物拥有极高的物理抗性和魔法抗性。此外，还具备令人惊叹的再生能力，这使它们在生物层级与人类有了天壤之别。
冰龙选择用它强韧的身躯来破坏那道魔法──它以惊人的速度如鞭打般甩动那条像枪一样锋利的尾巴，斩裂了暗之太阳。
「嘎啊啊啊啊！」
在那瞬间，它感受到自己的魔力迅速被剥夺的感觉。冰龙大感惊愕。光是短短地接触那个魔法，居然就夺走了那么多魔力──无论如何都得避免遭到直接击中。
「原来如此，龙的耐力果然和文献记载的一样，而且还能够应用在攻击上。如果要对龙造成伤害，就需要极强的物理攻击，或是极强的魔法攻击──若能两者兼具就更好了。」
「……唔！」
卢克面露狰狞的笑容。
就在这时，冰龙终于真正理解到一个事实。它眼前的人类虽然只是个低等种族，但他真的打算杀死自己这条龙。
冰龙看不懂卢克这个人类的表情。不过，它以远超人类的敏锐观感意识到了这点。在它明白这点的瞬间，冰龙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情绪如雾霭般在心中蔓延开来。
那种情绪就是──
（……我居然──感到了「恐惧」吗……？）
然而，这种恐惧立即就被另一种情绪所覆盖──宛如灼烧般的愤怒。
对冰龙而言，即使只有短短一瞬间，也无法接受自己对区区一个人类感到恐惧的事实。
「你这渺小的人类──────────！」
冰龙振翅加速冲向卢克。
「呵呵……啊──哈哈哈哈！果然很有趣！生死相搏真是太有趣了！」
尽管冰龙任由愤怒掌控自己，它仍保有理性，知道不能再让卢克使出那个魔法，于是迅速缩短了两者间的距离。面对逼近的冰龙，卢克也扇动以魔法创造的翅膀──正面迎战。
冰龙锋利的尖爪与利牙和卢克的剑数次交锋。人类与龙，哪方在纯粹的力量上占优势显而易见。
爪击、啃咬、尾巴横扫。这些攻击对于人类来说无疑都是致命的。
不过──前提是能命中。
卢克都在毫厘之差的距离下闪避或化解它所有的攻击。
冰龙的攻击无论速度多快、力量多大，都无法确实击中卢克。
即使用吐息或魔法，也都被卢克的暗魔法抵销。只不过是对付一个人类居然如此麻烦，这种僵持的状态使冰龙焦躁不已。
不过，随着卢克砍在冰龙身上的剑击愈来愈锋利，那焦躁的情绪自然而然地逐渐消退。
「…………唔！」
在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冰龙就意识到了。
尽管它试图用愤怒来掩饰并忽视这个事实，但现在他已经不能再那样了。
卢克这个存在──绝不能将他单纯地当作普通的「人类」来轻视。
否则死的将会是自己。
冰龙本能地感受到这点，并认可卢克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存在。
于是，它决定赌上性命全力以赴──
§
在崇尚魔法的米雷斯提亚王国中，有超过一半的冒险者与魔法无缘，所以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因此愈是优秀的冒险者，就自然地愈会有流向其他国家的倾向。
而在吉尔巴迪亚中就只有A级以下的冒险者。
「…………好厉害。」
在场的某人喃喃赞道。
卢克与冰龙之间的战斗，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根本不像是现实会出现的光景。所谓的A级冒险者，就是天赋异禀的高级冒险者。
不过，他们的实力还不够。他们要加入这场战斗，实力还远远不足。只有那些在他们之上，真正受天眷顾的S级、X级冒险者才有资格。
卢克战斗的姿态，让观者产生自己恍若置身于绘本故事中的错觉。
这里是战场，所有人都很清楚应该保持在临战状态，可是大多数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剑，仅仅目不转睛地看着。
「卢克……你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亚贝尔也是其中之一。
此刻除了赞叹以外，他的心中没有其他情感。
希望自己总有一天也能达到那种境界的憧憬之情。亚贝尔他──无法心怀这种理所当然的情感。
（──我没办法成为和卢克一样的人。）
他的心中，就只有确信自己「无法成为像他那样的人」的想法。
不过，这并非放弃的念头，而是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并坚定了决心。
（现在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甚至无法看清离你多远。但是……我总有一天会追上你的。无论需要多长的时间，总有一天一定──）
即使强大到足以让人想像自己即将死亡的凶恶存在就近在眼前，也没有人陷入混乱，也无人言语，现场肃然寂静。
然而──
「实在太棒了──────────！」
一道狂喜的赞叹声响彻全场。
所有人都循声找起发出声音的人。
随后，他们在环状的围墙上看见了那个人──他是阿尔弗雷德。
他与坚决不去避难的克劳德一起观望着卢克的战斗。
「……咦？阿尔弗雷德，你究竟是──」
「老爷啊啊啊！您看见了吗！这就是！这就是我无法达到的神──之领域啊啊啊啊！」
「…………」
即使阿尔弗雷德长年以来一直为自家效劳，克劳德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
基本上施术者在施展魔法时，都会将凝炼出的魔力分配至魔法的「威力」与「速度」。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自觉地、下意识地定下其中的比例。
在亚斯兰魔法学园学习的这段时间，卢克理解到了这个事实──不过，他能自由地控制这一切，而这并非透过努力所得到的成果。
（插图013）
正如每个人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挪动自己的手脚，大多与魔法相关的事，卢克从刚学习之初就能做到。因此，他才会感到无趣。
卢克以暗属性魔力大幅改造飞行魔法，开发出一种全新魔法──「暗之翼」。
每当魔法羽翼振翅时，都会吸收大气中的魔力，并将其全部转化为「速度」。
卢克因此获得了普通飞行魔法根本无法比拟的速度。快到龙这种空中的王者都跟不上。
「窜来窜去有够烦……呃！」
「…………」
卢克躲过冰龙噬咬，在与它擦身而过时斩击它的翅膀。
然而，不管卢克砍了多少次，造成的伤害都微乎其微。龙的耐力实在惊人。
（要不要用「暗之暴食」呢──不过──）
暗之暴食是卢克如今学会的魔法中最强大的。那是将吸收魔力的特性升华后，产生能吞噬物质效果的凶恶暗魔法。可是，这个魔法仍处于开发阶段，对于身体的负担也无法估量。
（──不值得。根本用不到魔法。我一定会用剑斩杀它。已经看透这家伙的动作了，实在很单调，真无聊。龙再厉害终究也只是魔物。）
卢克不打算使用「暗之暴食」。
他想要做的，就是将寄宿在剑当中的那种与魔力不同的未知力量完美化为己用，借此斩杀冰龙。
与阿尔弗雷德锻炼剑术的那段时光、在亚斯兰魔法学园挥剑的日子，以及在铁匠铺试斩那一次──那种过去还朦胧不清的感觉，在与冰龙的攻防之中变得愈来愈清晰、明了。
用魔法来结束这场战斗太浪费了。卢克过去一直都能在魔法的帮助下击败对手。不对，应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对手。
然而，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真正无法轻易斩杀的强敌。
卢克用剑化解冰龙以利爪与尖牙进行的攻击，也化解了魔法与它的吐息。
在来来往往重复多次的交锋中，卢克确实掌握了这股力量。然后──
「──啊，原来是这样。」
时机已至。
卢克还无法正确地掌握这股力量的源头，但即使对此不甚理解，凭借他那宛如恶魔般的才智，已经能驾驭这股力量。
这股力量就像是「战士能掌控的魔法」。他判断暂时有这种程度的理解就够了。随即切换心境，将所有的集中力全集中在剑上。
然后，光芒开始汇聚在卢克的剑身──
「──《削斩》。」
冰龙那强韧的身躯喷溅出自战斗开始以来最大量的鲜血。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呵……啊哈哈哈！这太棒了，我喜欢！还能再凝聚更多！」
一掌握了这种感觉，对卢克来说就如同控制自己的四肢般自然。
更加庞大的力量汇聚在剑身上。
这股力量需要常人毫不懈怠地耗费数年时间锻炼才能掌握，卢克则是轻而易举地跨越了这段过程成功了。
「──《双重削斩》──《三重削斩》。」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卢克以神速挥出二连击，紧接着是三连击。
冰龙在两百年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剧痛中痛苦地摔落地面。
卢克的身子被飞溅而来的鲜血染红，打从心底开心地笑了。
「啊哈哈哈！再来！接下来用哪招才好！对了，干脆混在一起用吧！」
光芒再次汇聚在剑身上。不过，这次的显然与之前的完全不同。
暗属性魔力包裹着剑身上的光芒，并将其染成黑色。
「──《暗色削斩》。」
卢克不再需要去理解这种剑技有多高深，就能直接施展出来了。
冰龙本能地感觉到这记斩击非常危险。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之前更加强烈的剧痛侵袭了冰龙。它的脑中产生自己死亡的意象挥之不去。
它在意识明灭不定的状态下，看到了一幕难以置信的景象──卢克将更加庞大、更加不祥的力量加持在剑身上的身姿。
「我玩得很尽兴，就用这招了结吧──《暗色──》」
「你你你你你你等等！请您等一下！」
卢克的剑在砍到冰龙之前停了下来。
那记攻击产生的惊人风压瞬间吹散了四周扬起的尘土。
「……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我真的……投、投降惹……」
冰龙将脑袋伏卧在地，四肢和尾巴都尽可能地蜷缩起来，以这副姿态表达出龙最崇高的敬意──即是服从的姿势。
§
由坚硬如铠甲的鳞片所覆盖的躯体、能轻易切断钢铁的尖牙与利爪、能够翱翔天际的翅膀。它们能够使用吐息等特殊能力，甚至还能自在地操使魔法。
在这世界上可谓是「最强」的种族──正是龙。
龙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而且也不会养儿育女。
龙通常会在子女出生后一、两年内将其赶出巢穴，有些种类甚至会随意找个地方产卵后就离去。
冰龙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它也不感兴趣。
（插图014）
自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以来的约两百年内，冰龙一直坚信自己是最强的，它所处的环境中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个事实。
冰龙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生活，只要让它稍感不快的存在全部杀光，并出于本能地收集吸引它的宝物。这就是它至今以来的生活方式。
久而久之，再也没有敢反抗它的存在了。身为龙这种最强的种族，加上身怀属性魔力，冰龙几乎没有敌人。
不过──它此生的转折点突然到来。
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便慢慢睁开了双眼──是人类。
冰龙感到强烈的不快与烦躁。
这个人类光是打扰了自己睡眠，就足以让他死上成千上万次。
就在冰龙刚打算起身迅速杀掉对方时──它听到了笛声。
魔法道具「支配魔笛」。这是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组织自行开发出的东西。
──一阵战栗。
冰龙的身躯微微地颤抖。
它不清楚这种生平第一次感受的情感为何物，也不想去理解。
那是龙远超人类的敏锐观感所察觉到的、本不该存在的危险。
它的精神受黑暗沁染，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思维被剥离并逐渐远去。
此时冰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明确的恐惧当中。
现在──对方正在试图控制自己的精神。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区区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咯嘎啊啊啊啊啊！可恶……可恶的人类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发出要吐血般的嚎叫，拼命抵抗。
不过，无论它怎么抵抗，意识仍逐渐受到侵蚀。
冰龙根本没有余力以吐息或魔法进行攻击，它必须集中所有精神来抵抗，否则会在瞬间就遭到掌控。
在长年以来的研究下，历经无数次的改良，「支配魔笛」终于能够支配龙这种最强的种族了。
「太棒了……成功了！这么一来亚瑟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然而，这种控制并不澈底。
§
宛如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蚊子，是碍眼又讨厌的害虫。
人类对于冰龙而言就只有这点程度的认知。
人类眼中的虫蚁，龙眼中的人类。这两种认知之间并没有差别。
就因为令自己感到烦躁，所以要杀死。有这点理由就足够了。
除了龙以外的种族全是低等种族。这是不变的事实，今后也不可能改变──本应如此。
「──《削斩》。」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一刻，冰龙根深柢固的想法遭到粉碎。
至今从未感受过的剧痛让冰龙此生首次心生自己将「死亡」的意象。
「──《双重削斩》──《三重削斩》。」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自己才是最强的那份傲慢被击溃，内心的某一部分毁坏了。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尽管冰龙想出声紧抓住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但是朝自己挥过来的那把剑更快。
对于受绝望沁染的冰龙而言，眼前的人类看起来就只是个恶魔。
时间的流逝缓慢得可怕。
「──《暗色削斩》。」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冰龙曾遇过强敌，并且多少对于「痛苦」有了些抵抗力──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
卢克给予它的痛楚，作为它首次感受到的痛苦实在是过于强烈，这种痛苦澈底改变了冰龙的性格、思考方式，以及价值观。
这是──一种「新生」。
冰龙在这一刻获得了新生。
（我得道歉、我得道歉、我得道歉、我得道歉、我得道歉、我得道歉、我得道歉──）
冰龙决定好了。它要道歉。必须先道歉。
自己实在太嚣张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只要诚心诚意地多道歉几次，或许他就会原谅我──冰龙心怀如此微弱的希望。
（……咦？）
眼前人类的剑身上，再次汇聚无情的光芒，而且比之前更加庞大、不祥。
（啊，这一下会更痛吗……这样啊……──什么──────！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玩得很尽兴，就用这招了结吧──《暗色──》」
「你你你你你你等等！请您等一下！」
冰龙下意识地改口说出此生第一句敬语。
此外它分明此生从未做过这种事，身体的动作却流畅地连自己也感到意外。
它确信这就是自己的生存本能，将脑袋伏卧在地，四肢和尾巴都尽可能地蜷缩起来。
冰龙全身都感受到斩击所产生的风压，不过幸运的是那把剑停了下来。
只要不必再体会到那种痛苦，其他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怎么样都好。
这正是自暴自弃的心境。
「……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我真的……投、投降惹……」
它向人类低下了头。
若是过去的冰龙，它的表情肯定会因为这非比寻常的屈辱而扭曲，甚至流出血泪。
不过，它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冰龙的心中，只有因为对方停下攻击而澈底放下心来，并且对于自己口齿不清感到些许羞耻。
卢克看着在他眼前颤抖的可怜冰龙，稍微思考了一下对于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什、什么……？」
「我在问你有没有名字。」
「有、有的！我有！」
尽管卢克心里想着为什么冰龙要特别回答两次，他并没有将这个疑问问出口。
「叫什么？」
「我……我叫世界之王（King of the world）……」
「……啊？」
「咿咿咿咿！对不起！对不起！我这种弱者取这种名字实在太放肆了──！」
「…………」
世界之王──这是冰龙为自己取的名字。即使它根本不需要名字，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随便想想的，但它是真心认为只有自己才配得上这个名字，所以还挺中意的。
不过，卢克不可能会知晓这名字的由来。因此摆出一脸诧异的表情，心想这条龙是在开玩笑吗？
虽然冰龙分辨不清人类的表情，它凭着自己优异的感官能力，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人类对自己的名字感到不悦。它的身体就像心脏被紧握住般颤抖起来。
糟糕。糟糕透了。冰龙的思绪高速运转起来。
「这这这、这个嘛……我会想个名字……」
「……嗯。」
尽管冰龙没办法立即想出一个好名字，它决定要尽可能想个朴素一点的。
「世界之王」这个它很喜欢的好名字，就送给这个人类吧。他一定会很高兴，而且也能对他表达自己的敬意。
冰龙在心里这么想着，正打算开口时──
「呵呵──我决定了。就让你当我们领地的吉祥物好了。」
「……什么？」
这是卢克为了报答父亲给予自己的莫大恩情所想出的方法。
即使他是自己的血亲，卢克也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因此卢克想到的方法，就是让冰龙成为吉尔伯特领地的吉祥物，借此使领地更加繁荣。
绝对会有很多想看看稀少属性龙的人聚集到此，并为领地带来莫大的财富。
「如果你从今以后愿意成为我的棋子，为我们领地的繁荣献上一生，就让你活下去。你必须尽心尽力服侍你所藐视的人类。你一定感到很屈辱，但我不会夺走你的性命，这就足以证明我心胸宽大了吧？呵呵。」
「我愿意！我愿意当您的棋子！」
「……咦？」
卢克原本以为冰龙会屈辱到表情扭曲，但它不知为何兴致勃勃，感觉自己话说到一半时冰龙就打算答应成为自己的棋子，这让卢克大感困惑。
「……对了，我也要拿你身上的素材。你们这些龙，应该都拥有非常了不起的再生能力吧？那么我就算定期拔走你的爪子和牙齿、剥掉鳞片也无所谓吧？呵呵呵，哈哈哈──」
「当然可以！只要我的身体能为主人派上用场，就是最令我高兴的事了！」
「…………」
尽管卢克丝毫没有罪恶感，他还是知道自己说的话完全将龙的尊严践踏在脚底。
可是，眼前的冰龙却依然非常愿意配合。
这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那么，这份象征友好的礼物……」
「──慢着……你在做什么？」
「咿咿咿！我想把尾巴切下来献给您……反正很快就会长回来……」
「……这样啊，我现在不需要。」
「我、我知道了。」
「…………」
卢克感到更加困惑了。
这条龙刚才还在叫嚣着「你这渺小的人类──」之类的话，而且还想杀掉自己，现在怎么会态度大改？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以为能骗过我吧？没用的。我会用契约魔法让你成为我的『使魔』。呵呵呵，你是不是打算找机会逃跑──」
「这是我的荣幸────！」
「…………」
从此之后，卢克将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这个事实所带来的巨大喜悦充满了冰龙的心。
「请马上开始吧！拜托您了！」
「好、好……」
卢克再次陷入沉思。
这会不会是某种陷阱？有没有什么自己忽略的地方？
然而，无论他怎么思考都想不出有什么疏漏。因此这更让他心里发毛了，甚至犹豫是否真的要让冰龙成为自己的使魔。
「──『契约：使魔』。」
一个巨大的魔法阵自卢克与冰龙之间展开，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所谓的契约魔法，是一种只有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才能成立的无属性魔法，所需的魔力会依据契约的约束力与对象而有所不同。然而，契约顺利无比地缔结成功了。
「…………」
卢克与冰龙之间建立起一种无形的连结。
透过这种连结，卢克能清晰地感受到冰龙发自内心誓言绝对服从自己的情感。
「我将诚心诚意地效忠您──」
「……嗯。」
疲于怀疑的卢克骑上冰龙的背，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让冰龙尾巴的肉成为吉尔巴迪亚的新特产。
随后，他便骑着龙返回在远处观望战况的冒险者们身边。
他的身姿正如古老传说中降伏巨龙的英雄。
在下一个瞬间，所有人一齐高举拳头，为他的胜利高声欢呼。
§
「啊──嗯！应付不了！」
「──没办法。太夸张了。」
说话的人是一对头戴缠头巾的男女。
他们是在某个地方全程观望卢克与冰龙战斗过程的卡尼斯和菲莉丝。
他们的表情如释重负，显得神采奕奕。
「我们虽然努力尝试了很多事……不过他这么厉害，我们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呢──既然这样，就只有两个选择了。一个是逃得远远的，另一个就是──」
「…………」
卡尼斯和菲莉丝要采取行动了。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