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话
「首先要补习。」
这是冰川碧班长秉持的一贯方针。
「佐藤同学的成绩并不算太差,祥云院同学惨不忍睹,星野同学则是落差太大。天神同学几乎没来上课根本无从判断。所以第一重要的是补习。第二重要也是。」
这样讲也有道理。
冰川碧的任务,是「矫正四名问题儿童」,虽说并非正式,但好歹也是校方委托。从校内活动开始,这点倒是循规蹈矩。
「队伍成员一起念书,能够更加瞭解彼此。而且互相教导拿手科目效率较好。毕竟『凭借学习弥补短处』才是补习本来的目的。」
这话也挺有道理的。
总和来说,班长的提案确实接近最佳解。
这就是以重视效率、合理思考为座右铭的优秀学生──冰川碧。
她的构想几乎可称得上是完美。
†
「没来呢。」
当天放学后。
我们在位于校园一隅的学生指导室。
冰川碧提笔轻快地在笔记本上书写,并小声嘟囔着。
这间学生指导室跟一般教室不同,并没有以容纳二、三十人学生为前提打造,里头只有摆放餐桌大小的桌子、沙发和书架。意思是里头只要塞了两人,人口密度就会一口气攀升。
「没来呢。」
我也提笔轻快地在笔记本上书写并回答。
现在的学生指导室,看起来空荡荡的。
而理由主要是心理层面。五名成员中竟有三人未到。
缺席率高达百分之六十。
若原因是流感之类的,那铁定得停课了。
(…………)
瞄。
我视线从笔记移开,偷看向班长。
冰川碧非常冷酷,不论言行都是。她不喜欢白费力气,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这点使他人难以和她相处。就连脸上挂的也都是一号表情。
总之这人难以捉摸。
就连她在想什么都无法理解。
照常理思考,她心情应该非常差才对。毕竟才刚组成队伍,成员中就马上有三人缺席,这让她这个队长的颜面彻底扫地──然而班长的表情依旧不变。因为没变导致无法判读。人面对无法判读的对象,就是会忍不住去胡乱猜测。
这该说是揣测心思?
或者是察言观色的能力?
谁叫我是位于校园种姓阶级最底层的人种,若不时时刻刻发挥这项能力就无法生存。我之所以会以不亚于班长的速度振笔,纯粹是因为过度紧张。更何况在场只剩我们俩独处,害气氛变格外尴尬。
(…………)
我又忍不住偷看一眼。
班长用极度精密的动作和节奏解开算式──
「什么事?」
她突然开口问。
「有话想说就说。不花时间,冰川再听。」
「唉,啊……」
我当然有话想说。
只是你用这种冷淡的态度回应,害我想问也说不出口。
像我这种活在暗处的人,本来就不擅长应对冰川碧这类高规格的人种。我现在就如同突然被君主问话的一介小佃农,搞得身体跟心灵都僵住了。
说冻结可能比较正确。
因为这位班长,确实会发出如此强大的压力。
「不,没什么。什么事都没。」
「冰川讨厌你这种作为。」
犀利话语袭来。
即使我点头哈腰,班长也照斩不误。
「这么做连消极主义都称不上。分明看清状况却不采取最佳解。效率差到难以理解。」
「呃……」
「你明明能自由决定该前进还是后退,却两者都不选择。这效率甚至差到像在自虐。如此贬低自己究竟能得到什么?」
……噫噫咿。
现在是怎样,我本来不过想像传接球那样轻松聊聊,为何对方却直接拿保龄球砸过来。
我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这已经超越冒冷汗的等级,我都快漏尿了。
「呃──那个……」
换作是前阵子的我,肯定会光着脚逃离现场。或是现场直接漏尿。
不过,我实在无法这么做。
或者该说,我目前所处的情况不允许我这么做。
由美里对我说「把那四个女生追到手」时,我心里所想的不光是只有『讲什么鬼话』、『最好是做得到啦』。
「若是能够实现,那不知道会有多痛快。」
这也是我毫无矫饰的真心话。
因为那么做确实会很爽。让现在眼前这位冰川碧,如此高不可攀的女人屈服,把她玩到喊救命为止。
对啦,我知道自己很差劲。想怎么骂随便你们。
差劲又怎样?我不过是顺从自身欲望过活。
你说我不选择前进跟后退?
那我现在就选给你看。
「其他人,都没来呢。」
我说了。
即使只是这么句闲话家常,对我而言也算是大大跨出一步。
「是啊,没来。」
「她们几个也太不认真了。」
「天神没来这点,你这个恋人也得负连带责任喔?」
你这样讲我可就无言以对了。
我们顶多只有接吻过,除此之外根本没什么恋人样。就算你叫我负连带责任……先说好,我知道自己刚才那段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
「对不起。我之后会念她几句。」
「务必那么做。」
「是,还有就是──」
「什么事?」
「其他家伙,都没有来嘛。现在这里,只有我跟班长。」
「所以?」
「班长你说了嘛。『在场成员从今天起就是同伴』之类的话。还说校方全权交给你处理。」
「是,确实说了。」
「可是看现在这情况,代表你当时说的并没有成立对吧?」
「这在预料范围内。」
班长视线转回教科书上说:
「问题儿童的问题本来就无法轻易解决。若是能迅速处理,就不会形成问题。假设对她们说『你们是问题儿童,所以要把你们组成队伍一次矫正』,所有人就会团结起来的话,那反而该叫乖学生才对。」
「这……是没错啦。」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步一步慢慢来吧。毕竟校方也有苦衷,无法硬逼祥云院同学跟星野同学。」
我就觉得是这么回事。
祥云院依子家里是知名的大型宗教法人。
星野美羽则是被媒体捧为文学界的新希望。
这两名学生都不能轻视怠慢,怪不得最后会全部丢给班长处理。
「天神同学太过神秘,完全在讨论范围之外。所以,刚起步不能太过贪心,要先从轻松的部分处理,效率才比较好。」
「轻松的部分,是指我吗?」
「因为佐藤同学,你确实乖乖前来啦?」
这么一讲我才恍然大悟。
本来就不会来的问题儿童,跟会来的问题儿童。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这两者哪个好应付。加上我这人又胆小怕事,一跟校方扯上关系,我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也得参加。
「问完了?」
班长打算终结话题。
而我不想错失这个机会,接着问下去。
「呃──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什么事?」
「是说我的成绩并不算糟吧?」
「是啊,算中间偏上一点。」
「而且被要求补习就乖乖前来了,跟其他人完全不同。」
「对,你有来。」
「照这样来看,我根本就不算问题儿童吧?姑且不论其他三人,为什么我得遭受这种待遇?」
「你自认是模范学生?真的没有自觉?」
「没有。」
我不加思索回答道。我怎么可能会是坏学生。
若你要说内在,那或许是真的有点那个吧?最起码表面上,我已经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显眼了。学业方面,也有做到不被人指指点点的最低限度。虽然在梦里倒是为所欲为,最后被世界的医生指着说你就是病。
不过,那些终究是我个人的私事。
不论是校方还是冰川碧,都不可能会知道。
「问题结束了?」
「啊,不。还有一些。」
「长话短说。」
「呃──说到底的,为什么你会接下这个烂摊子?」
召集问题儿童组成队伍做矫正。
如果是冰川碧,那被人要求去做这种事似乎也不足为奇,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忽略了。但仔细想想哪有可能啊,这种事怎么会交给一个班长去处理,照常理而论,哪可能会有人接受。
然而这女生却接受了。
不只接受,还打算乖乖地完成这项职责。
这怎么想都倒楣过头了吧。还是说,接下这份工作能有什么好处?
「有的。」
班长点头说。
「有好处。但不能在这说。」
「不能在这说?为什么?」
「还有其他问题吗?」
强制中断。
我彷佛听到刀刃划过的声响,话题就此结束。
我实在无法再追问下去了。你们想笑就笑吧,不过能笑我的只有单独跟冰川碧说过话的家伙知道吗?有本事就来亲身体验这场暴风雪。
还有,她这卖关子的方法听起来有鬼啊?
照她这说法,表示并非绝对不能说出口。这家伙不论什么事都直来直往过了头,如今却用这种说词,实在让人介意。
我那颗猥亵的邪心正在全速运转。
莫非,这是掌握冰川碧把柄的绝佳机会?刚才那台词似乎不太对劲啊。她会不会是跟校方有勾结,私下交易啊?譬如偷偷改高她的成绩。我乱猜的就是了。
更何况,我跟冰川碧本来就不熟。不光是我,大概班上其他同学也是。她总是披着一层神秘面纱,看起来也不像是交游广阔的类型。
「佐藤同学,你真的有冲劲吗?」
「什么冲劲?」
「补习,或者说是矫正。」
「有啊。」
「骗人。」
是骗人没错。
我只是被气场强过头的班长传唤,才勉为其难过来的。
那又怎样?刚才不是也说过了,接受补习的学生反而该说是乖学生啊?
「算了,冰川明白。」
班长说。
「这很合理。大家都是逼不得已才接受补习,更是一辈子都不想接近学生指导室。」
「我倒是没想得那么夸张。」
「假使冰川矫正了你,还是得处理第二、第三个问题儿童。况且最后还有个大魔王。」
说魔王有点过火了吧?
不过就班长角度来看,由美里确实像是魔王。
那家伙看起来,就跟野生动物有些类似。正常来说,任谁看到在热带草原昂首阔步的狮子,都不会认为「这家伙太好搞定了」。
「所以冰川有个提案。」
班长放下笔说。
「提案?什么提案?」
「…………」
班长直盯着我看。明明不是在瞪我,却莫名有股压迫感。
最后冰川碧终于开口。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严肃到她这辈子似乎从没开过玩笑一般。
「佐藤同学,跟冰川约会吧。」
……为什么会变这样?
†
「你这混帐倒是告诉我为什么会变这样。」
喜多村也持相同看法。
补习结束,我们坐上放学回家的电车。
「简直是莫名其妙。那个班长看上去是很聪明,其实脑袋根本有问题吧。」
这话说得有些过火,但我稍微同意。
这个完美班长成绩优秀、运动神经超群,就连长相也没话说,不过自从跟她有了对话后,她就接二连三地爆出超乎想像的发言。
「这肯定就是所谓的天才吧。」
我抓着吊环分析……
「之所以会认为她的想法不合逻辑,是因为我们只是凡人。班长眼中的世界八成与我们不同,才会选择解决事情的最短路径。」
「治郎你搞什么啊,竟然帮班长说话。」
「因为班长总是能做出成果啊。她成绩顶尖,班级事务也都默默完成。况且任谁被她那冷~漠到不行的眼神瞪了,都无法去忽视她。喜多村还不是一样?」
「算是啦……谁叫那家伙看起来超麻烦的──」
喜多村倚靠车门,一脸不悦地说。
放学过后的这段时间,电车上没多少人。包含我和喜多村在内的乘客,都在各自打发时间。
「喜多村跟班长感情好吗?」
「并不好。」
「我偶尔会看到你们说话不是吗?」
「我们又不是在闲话家常。她只是唠叨说东西还没交,或是高高在上地叫我注意仪容。」
「哦──不过看起来感情应该比我还好。」
「所以你要跟那班长约会?」
「嗯。」
「是跟治郎没错吧?」
「嗯。」
「你不觉得莫名其妙吗?」
「就是啊。」
「要约会应该是我先才对吧。」
「不,你这结论也很莫名其妙吧?」
喜多村一脸平淡说着,而我不禁吐槽。
「本来就是啊。我们俩变成朋友后,都还没好好出去玩过呢。」
「是啊,的确没一起去玩过。」
「而且,这还是班长把坏学生全明星集结成队之前的事啊?那么按照顺序,本来就该由我先啊。」
她得意洋洋地说。
我倒觉得这逻辑还挺神秘的,然而不良就是这样的生物,凡事都重视资历跟先来后到。
虽然照这理论,应该是由美里的优先顺位来得更高。虽然打从向她提出约会以来,我就压根没想过约会要去哪里或做些什么。
就连我也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思考这种事情。
那可是我耶?佐藤治郎耶?
现在状况变化太大,人人都邀我约会,搞得我都不明白自己该如何消化这些行程。像这种能够大大满足自尊心的情境,应该可以消除我的无名怨愤才对──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因为,我又还没实际跟人约会过。
另外我现在单纯就是感到困扰。除了得决定和由美里约会时的具体方案,跟班长约会却不明白她意图也很伤脑筋,就算喜多村说要跟我约会,我手头上各种资源也不够充裕。
「是说你,不是在跟转学生交往吗?」
「嗯,应该算是。」
「那你还能跟其他女生约会喔。」
「她对这方面的管制,似乎设定得很松。」
「所以你能跟我约会啰?」
「嗯,应该……可以……吧?大概?」
「我有间想去的游乐场!」
喜多村莞尔一笑。
她这么一提,我还真找不出拒绝和她约会的理由。
那么,总之……就去吧?约会,跟喜多村?
这友好度是不是通货膨胀得有点夸张啊?
姑且不论我现在是不是处于桃花期,约会是这么轻易就能做的事吗?虽然对我而言门槛依旧高到不行。
「而且──」
喜多村再次一脸得意。
这个不良学生跟冰川碧恰恰相反,表情十分多变。
「要说最奇怪的,就是我竟然没被拉进你们那支队伍。」
「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奇怪。一般来说,像我这种人才被叫过去吧。」
「也是啦,毕竟喜多村是不良学生嘛。」
「拜托别说得那么具体,怪丢脸的。总之,对啦。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只有我没被叫去,实在难以接受!」
「喜多村,你会抽菸吗?」
(插图010)
「才不会,那对身体不好。」
「嗑药呢?」
「你现在是欠揍吗?谁要吃那种东西。」
「考试成绩呢?」
「名次从上面数还比较快,只要专心上课大概都能听懂。」
「出席日数够吗?」
「根本全勤好吗?我身体这么健康。」
喜多村一脸狐疑,不明白我为何问这些事。
不不,你倒是告诉我,你哪有理由被叫进坏学生全明星队里?
你分明就是乖学生嘛。喜多村只是表现得像个不良学生,虽称不上品行优良,但并不会是率先被校方盯上的学生。该说是因为她不像个不良学生吗?或者该说她骨子里一点都不坏呢。
「我要不要也加入坏学生全明星队啊──」
「不,喜多村你根本没必要加入吧。」
「又没差。我就擅自跟去,然后自顾自预习跟复习不就没问题了。」
「会自主预习跟复习的学生,哪需要加入坏学生全明星队。」
我坚决反对。
现在状况就已经够麻烦了。要是再让喜多村加入肯定会更令人头大。
而且,我有事想拜托她去做。
「先别管那些了。」
我开口。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可以吗?」
「啊?拜托什么?」
「我想知道班长的事。」
「啊啊?」
喜多村瞬间面露凶光。
「你现在是在讲什么屁话。所以你对碧有意思是吗?想在约会前先拟定好战略是吧?还叫我去收集情报?你这如意算盘会不会打得太好了?嗯?」
她踹我的脚狠瞪。这一连串举止的确很像不良。
「我只能拜托喜多村了。」
但我不能退缩。
要是在此退缩,我就完全只能处于被动,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好歹也多少有些成长。
「详细说明我先省略,总之我必须调查班长的事,才会希望你帮忙。跟我相比,喜多村你的人面广泛不少吧?」
「我人面并没有广到那种程度好吗?还有最先该解释的,应该是你省略的『详细说明』才对吧?」
「这部分,跟由美里有关。」
「啊……」
喜多村似乎稍微理解我的意思。
姑且不论好坏,那家伙的名字,都能发挥水户黄门印笼般的作用。
「感觉好麻烦啊,竟然是跟那家伙扯上关系。」
「我知道这点确实很麻烦,但我不会给喜多村添麻烦的。也不会害你跟由美里因为这事发生纠纷,这点我敢保证。应该说,如果会变那样我根本不会拜托你,因为最麻烦的人会是我。」
「嗯──对啦──你这么说也是──」
「还有,我能拜托的朋友也只有喜多村了。」
「好吧,要做什么都尽管说。」
她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是往好的方面。
她露出白皙牙齿微笑的模样,彷佛神明一般。
什么嘛。这家伙其实是这么好的人吗?
我先前因为她是不良学生,又总是来烦我而讨厌她,现在感觉真是抱歉。我的无名怨愤,似乎也因此稍微化解了。
是说喜多村经过前几天的事后,也彻底变了个人。不管怎么想,她也变得太好摆弄了吧?
我也终有一天会改变吗?像喜多村那样。
我能想像这么一天到来,又好像不能。
而这件事让我感到恐惧,又有些期待。
†
我拜托喜多村,收集班长的相关情报再向我报告后(至于代价,是陪她去想去的游乐场玩,再加上请她吃饭),就下了电车。
回到家里,老妈还没回来。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那老太婆好歹是个国家公务员大人。而且,似乎还担任相当重要的职位。她能时不时回到家,打扫洗衣服,偶尔做点晚餐,似乎是相当勉强自己才有办法做到的事。如果她专注于工作,或许能够爬到更高的位子……喂喂,拜托别用那种鄙视眼神看我好吗?我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孝顺父母的乖儿子好不好?
我从冰箱随便找了点东西吃。
火腿、起司配上干巴巴的面包,以及咖啡牛奶。
我躺在沙发上,稍作歇息。
不过没空一直休息了,要做的事可是堆积如山。我这校园种姓阶级最底层的边缘人,已经火烧屁股到非行动不可。
拟定计画。
如何应对冰川碧。
怎么跟坏学生全明星队相处。
收集情报──也不能光是交给喜多村处理。
要是由美里愿意帮忙就好了。那个自称「自在」的家伙,肯定能轻易准备好冰川碧的个人资料。她应该做得到吧?她可是跨足全世界的医生耶?她能够进入梦里,甚至是独自一人在全世界飞来飞去解决事件耶?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
是隶属某个组织的特务?
军事强国秘密开发的人型最终兵器?
天神由美里。这家伙明明是一切的开端,而我最不瞭解的却也是她。
反正就算叫她帮忙也没用。况且不向天神由美里求助,这也是我当前的任务之一。
说到约会。
其实由美里才是我应该第一个约会的对象。她才是我必须瞭解的人,但我却必须先跟冰川碧约会。不知为何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况且各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想拒绝也没用。一想到被班长那冷漠的眼神瞪我就怕死了,偏偏又不得不接近她。
还有那个,那则LINE讯息。
我怎么又想起这不希望记住的事。就算告诉我她在说谎,我也无从处理啊。现在是在做什么压力测试吗?是有人故意考验我?一口气塞这么多课题我也处理不过来喔?
要做的事太多。
要留意的事也太多。
最近我漫画网站的免费券都没消耗掉,连手游的排位战也只能简单打一下。
这么从头检视过一遍我才发现。
我的人生,真的改变了。不论就好的或坏的层面来看。
而且,这八成还只是开端而已。就没人能告诉我,未来到底会变怎样吗?
……不知不觉打了个盹。
连做梦的空闲都没,一醒来就发现老妈回家了。
「我回来了。」
老妈说。
她一边喝罐装啤酒,一边看着我的脸。
「干么?」
「嗯──没事。」
盯──
她依旧死盯着我不放。
真不舒服,我从沙发站起。「干么啦──看一下又不会死。」老妈嘟嘴说,不过我才懒得理你。
急忙走向二楼房间避难──换作是平时的我肯定会这么做,今天却没有。也不知是刚睡醒脑袋还不清楚,还是累到根本不想动。
比起那些,我感受到一股氛围。一股不太对劲的氛围。
就结果而论,我的直觉是正确的。虽然也没什么好值得自夸。平时我尽可能不想跟老妈见面,但仍能察觉,她和平时不太一样。
「最近如何?」
老妈问道。
她走回桌子又开了一罐啤酒。
「没怎样啊。」
我回答。
我不禁心想,这怎么像是在旅途中进入一间酒吧,结果被陌生人攀谈的场景。
「哼──是喔。」
「干么啦。真恶心。」
「啊,对了。那个啦,那个怎样了?」
「哪个?」
「你跟小透,还有那个叫什么,天神同学对吧。你们在交往吗?」
「有没有都没差吧,跟你又没关系。」
「你脚踏两条船?」
「踏个屁啊。」
「我个人推荐你选小透喔。她那么可爱。」
「什么跟什么啦。」
「那你跟天神同学呢?还顺利吗?」
我顿时语塞。
要说出「吵死了,跟你没关系」非常简单。只不过这么做似乎是有点逊(光是产生这想法的时间点,我就察觉到自身变化了)。
话虽如此,当下这个处境,我也无法笑着回覆老妈那句「还顺利吗?」。因为说来可悲,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
「大概。」
反正她再怎么问东问西我都无法回答。
因此除了给予暧昧不清的正向答覆,我也别无他法。
「大概,还算顺利。至少我是这么希望,大概。」
「你这样,果然算脚踏两条船吧?」
「才没有好吗?」
「又没差?你要脚踏两条船也行啊。」
竟然可以喔。
现在到底是在扯什么?
「反正你还年轻,要趁现在踏三条或四条船都可以,不然等你未来想做的时候就没机会了。妈妈现在也觉得,早知道就趁年轻时体验一下那些事。」
出现了。
你就是这一点啦。
每次聊天,都专挑这种能排进儿子不想跟母亲谈的敏感话题前三名。
还每次都满不在乎地聊起这种事。
「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交往的?你不是没朋友吗?SNS上认识的?都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来?哎呀,真没想到──当了这么久的母亲,没想到儿子竟然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不过比起亲生儿子没有女人缘,脚踏两条船可能还好得多了。」
老太婆咕哈哈地大笑。
还边笑边喝着啤酒,看起来心情不错。
理解与宽容。
这不是硬逼自己理解,或是让步妥协,更不是察言观色想讨儿子欢心。
她总是表现得如此自然,本来正常的儿子突然自卑搞起叛逆,她也没张皇失措,没晓以大义,没过度深究,只有在我睡过头时会狠狠把我敲醒──她就是这么一个大概算是正经,旁人看了说不定会感到羡慕的母亲。
这点也很叫我火大。
我知道自己总是恣意妄为,谁叫我可是个乖僻又自卑的青春期少年。啊──真的有够火大。
虽然我还是会听你说啦!
尽管算是一如既往,但今天的老太婆,果然不太对劲!
「发生什么事吗?」
我勉为其难问道。
既然察觉到了,放着不管感觉也很差。
就冰川碧的说法就是「效率差」。
反正难得有这机会,不然我跟老太婆几乎不会像这样当面聊天。麻烦事最好还是趁早解决。
「嗯──?什么事?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工作怎么了吗?」
「工作本来就会发生各种鸟事啊,应该说工作只会产生压力好吗?我得向许多人低头,还得被各方面扯后腿。大人的世界可是很严苛的,你可要做好觉悟喔。」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有,我想见儿子的女朋友。唉唉,天神同学是个怎样的人啊?」
「她莫名其妙到我才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不是问这个啦,真的没有其他心事?」
「妈妈我──好想跟天神同学约会啊──如何?我们三人一起。就挑下星期天。」
这下没救了。
我判断她早已烂醉。妈妈从刚才就喝个不停,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罐。她到底拿儿子睡脸当配菜喝了多少酒啊。
我看差不多聊到这就够了。
偶尔想当个正常儿子,却落得这种下场。我知道大人的世界很辛苦,拜托你就尽情畅饮,喝完倒头睡觉吧,我现在可没空再思考更多事了。另外约会你想都别想,虽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但我已经排了三场预约。还有我就是死也不会跟自己老妈约会。
我顺手回收空罐拿去丢,准备回到二楼。老太婆笑呵呵地挥手说「谢啦──」,而我无视走向阶梯。
事情本该在此告终。
再三重申,我可是忙翻了。现在满脑子都被未来计画的事物塞爆,完全没空去管这个喝到烂醉的母亲。
「唉。」
老太婆叫住我。
「问个怪问题。」
我无视她走向阶梯。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老太婆用着朦胧不清的眼神看着我,但表情跟声调却莫名严肃,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说你,真的是我儿子?」
……喂喂。
你现在到底是在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