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话
现在,我人正在冰川碧府上打扰。
†
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玩笑。
『佐藤同学。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下流的事?』
我以为她紧接着会这么说,然后用平时那暴风雪般的眼神瞪我。或是纯粹去宾馆大厅或餐厅之类的地方吃饭,我得知后才笑说『什么嘛,别捉弄我啦──』、『啊哈哈,抱歉抱歉』,两人就这么打哈哈带过,最后终于让气氛变得像是在约会──我本来是这么计画的。
也有可能单纯是我听错,她其实是想讲:
『要去萤火虫。』(注:联日文萤火虫跟宾馆谐音。)
之类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季节哪来的萤火虫,不过有可能是某间餐厅的名字,也可能是某种比喻或隐语也说不定。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比宾馆来得实际。我也有办法应对。
是开玩笑,还是听错了。
其实只要问一下就能了结,却偏偏找不到机会。
班长吃完午餐就马上从板凳上起来,我只能慌慌张张地跟在她后头,回到图书馆再次召开读书大会。
只是这次书本内容根本读不进脑子里。
这时候就是得找人求救。
该找喜多村……算了,这问题问她似乎不太妙。总觉得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
由美里呢?嗯……这实在不好说。万一最后真的跑去宾馆,也实在有点尴尬吧?况且事情真变那样,就表示我任务达成了,那还何必找人求救?
想来想去,最后──
『说不定会意外顺利。』
我就只传了这句话给两人。
『喂!你开什么玩笑!给我等等。』喜多村说。
『那就没问题了,祝你好运。』由美里说。
两人各自回了这样的讯息,之后喜多村还疯狂传讯息过来,可是我根本没空一一回覆,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该如何解释她那句宾馆发言。总算是挺过闭馆前的漫长读书时间后,我和班长两人走出图书馆,笔直朝宾馆街前进。
还真的喔。
唉,这不太妙吧?
我可是什么都没准备喔?不论是心理准备还是物理准备。
还有这行程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初次约会跑去图书馆消磨了一整天,才想说连牵手机会都没有,这约会实在糟透了,接着就突然上宾馆。
是说班长,你还穿着制服耶?
就这么走进宾馆,怎么想都不太妙吧?
「说这是角色扮演蒙混过去。」
班长平淡地说。
不不,不是这个问题吧?
这种借口说得通?我怎么觉得当下就会穿帮,当真没问题?
我都明白喔?不可能会有这么美的事发生,才会把各种结局都计算在内啊?不过,就算是开玩笑或是整人,只要一踏进宾馆就不能找借口了对吧。到时候就会一直线朝辅导或停学之类的结局前进不是吗?
「不能去宾馆?」
正常来说怎么想都不行吧。
「那就去宾馆以外的地方。这样没意见了吧?」
†
于是。
我现在,来到冰川碧家门前。
说实话,这么做当然比去爱爱用的宾馆好上一亿倍。可是初次约会就直接到对方府上打扰,是不是抄了太多捷径啊?
「进来。」
班长开门催促说。
我只能「啊、嗯」地回覆,但说完脚却动弹不得,最后班长满头问号歪头看我。
不,你们听我说,这真的不能怪我。
在我深受打击,心里不断找借口的期间,就莫名被带到这里了。不过比起那些事情,我现在更为其他原因感到意外。
这里是团地。
班长家。就是所谓的公营住宅。
说实话,我真的是感到震撼。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团地有够破烂。
这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破房子。雨水槽跟纱窗生锈,水泥剥落腐蚀,这破旧程度乍看之下,会让人误以为是战前残留至今的建筑。应该说,这根本废墟吧?里头真能住人?
这就是冰川碧的家?认真?
「进来。」
班长再次催促。
再发呆下去实在失礼。我感到背后被班长的催促狠狠推了一把,才终于踏入玄关。接着班长把门锁好,再将门链挂上。
玄关没有摆鞋,看来家里没人。
我变得更加紧张。理由有二,一是这个家里只有我和班长独处这项事实。另一个则是玄关到居住空间整个脏乱不堪,也就是俗称的垃圾屋。遍地都是零食的空袋、空空如也的宝特瓶,吃剩的超商便当盒,脱了乱丢的衣服和袜子等等事物。
这不是什么正常住家。
年轻如我看了都能明白,这不是家。
这就是崩坏的社会生活,抑或是人类关系崩坏后的末路。
我骤然想起。班长带去图书馆,里头只有白米的饭团便当,以及她出门约会还穿着制服。
这些都是必然的。理由相当单纯,因为对她而言,并不存在其他选择。
冰川碧并不拥有能吃顿奢侈午餐,以及准备漂亮衣服的生活环境。
「这边。」
班长再次催促。
穿过如同垃圾场的客厅后,进到某个房间。
房间里跟客厅不相上下,十分散乱。就算讲好听点,也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我在垃圾山上看到几本似曾相识的教科书,还有女生体育服跟学校指定的书包。
所以这里,应该是冰川碧的房间。
「坐。」
班长催促。
而她自己也坐在床的边边。
不论各种意义上,我都被当前状况所吞没,连脚都动弹不得。「坐。」她再次催促,我才终于坐在床上。这房子到处都是垃圾,只有这张床莫名干净。
「你吓到了。」
班长说。
她拉近距离盯着我的脸。
这个举止,彷佛能把我连同内在彻底看透。这或许是班长的习惯,今天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这家很惨对吧。」
班长接着说。
「不过这就是冰川住的地方。感想是?」
「感想。」
「你怎么看?」
大脑还来不及跟上现实。
我几乎是顺从本能,把脑中的话说出。
「宾馆。」
「宾馆?」
「你不是说,要去宾馆吗?」
「那是骗你的。」
班长说。
她依旧盯着我的脸。
「冰川没钱去宾馆。你看就知道了吧。」
「嗯,说得对。我想也是。」
我竟然被骗得一愣一愣的──『不不,哪有可能去宾馆啊!』、『那来冰川家?』、『那还好一点……』最后竟然演变成这样。多么高端的心理战术,我真该向你学一学。
我心里接受的同时也察觉到。
自己当前的状况。同学家。女生房间。
独处。两人在床上。
可惜我神经病没有大条到会开心地想:「好耶,天大的好机会!」
「呃……」
尽管犹豫,我仍继续开口:
「回来的路,还挺远的呢。」
我选择拖延时间。
我不否认这是逼不得已才挤出的话,但除此之外我还能做啥?
「是啊。」
班长直盯着我表示同意。
「坐电车转公车再走路得花两小时。也因此没人知道这个家。帮了大忙。」
「为什么帮了大忙?」
「因为被知道很麻烦。冰川不想被人同情或是轻蔑。」
「朋友呢?她们说了什么?该怎么说,要是她们知道班长所处的情况,总会讲点什么东西吧,我猜。」
「不会说什么。因为冰川没有朋友。」
啊,原来如此。
我倒是怀疑是否真的像她讲的一样。
跟我相比,她绝对比较有沟通能力,加上拥有班长这个头衔跟校园种姓阶级最上层的威望,所以跟同学都能正常交谈。不过我却从没看过、也没听说她私底下跟谁玩在一起。她没参加社团,似乎也没跟别人一起回家。
「呃──我先问一下。」
「什么事?」
「双亲呢?不在吗?」
「还活着。现在不在家而已。」
「出门工作了?」
「是啊,如果打柏青哥跟赌马算是工作的话。」
嗯嘎──!
我干么问这种笨问题!
「呃──那他们还不会回家?」
「不会回家吧。照过往模式来看,八成不会。」
「意思是也有可能会回来?」
「有问题吗?」
「我想,大概会有问题吧。可能。有点问题。」
「没关系。他们都知道。」
……唉唉?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不大对劲?该说是想像的点跟点连成线吗?或者是状况逐渐鲜明起来了。
她双亲知道。
大概是指今天的事。
双亲知道女儿要约会,所以贴心地出门──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
放任主义,是这样还不成问题。放弃育儿,也都算好。
我脑中想像的,是更加惨烈的事。
这个家的荒废程度。班长另有意涵的说词。沉溺赌博的双亲。莫名干净的床。他们家生活费从哪生出来的?
──霎时间。
班长把身子靠过来。
班长的手,静静地重合在我手上。
房里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败酸臭,还处处都能闻到某种类似发霉的气味。
即使如此,从我身旁却传来了极具刺激的香气,在我闻到的瞬间,大脑就变得昏昏沉沉。
这不是香水,也不是洗发精或肥皂的味道。
这大概,是我所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要去瞭解的某种味道。
这是女人的香气。
「等等、等等。」
「你喜欢多话的人?」
「不,并没有。应该说我不是想讲这个。」
「你平时窝在教室角落,全身散发出『我人畜无害,请别理我』的气息。心里却只想把那些嚣张的女人玩到哭出来,你就是这种人没错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说真的。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不想实现愿望吗?想不想把冰川玩到求饶?」
「不,我没打算这么做。至少现实上,我真的──」
「那就由冰川把你弄到求饶。」
她靠得更近了。
距离近到肌肤能感受到体温,呼气都能传到耳边。
我顿时坐立难安。
也许是班长看透这点,于是紧紧握住我的手。
握住的同时,身体干脆整个贴上来。她可能运用了柔术或合气道的要领,轻易将我推倒在床。擅长运动的人真不公平。
「最近,冰川有时会搞不清楚自己。」
班长维持扑倒我的姿势说。
「冰川竟然认为,和你应该得是上、被上,伤害、被伤害的关系。而且跟生意无关。到底是为什么?这种想法,不知不觉就在冰川脑中蔓延开来了。」
听了这句话我才终于明白。
(插图012)
我也太蠢了,怎么到现在想到。
我明明就在喜多村那次经验过这件事啊。
「……关于这点,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聊聊。我有件事必须告诉班长。」
「不好意思,冰川不喜欢聊天。」
班长俯视着我。
表情依旧无比冰冷──不对。就连在这昏暗房里都能看出,她脸颊泛上一抹嫣红。
而且眼睛闪烁着光芒──这并不是比喻,是真的看起来闪闪发光。就好似是在银河深渊中闪烁,将一切靠近事物燃烧殆尽的不祥恒星。
她嘴唇逐渐逼近,而我无法动弹。
糟了。
怎么有点既视感。
喜多村当时也是一样。她也是转眼间就变了个样。
就没什么办法脱身吗?
我看向四周。
环顾房间一圈,试图寻找救命稻草。
正好一个相框映入眼帘。那东西摆在班长书桌角落,只有那上面没有蒙上灰尘,我忍不住问道。
「那是谁?姊姊?还是妹妹?」
班长动作顿时停住。
照片上拍到两个人,外观看似是小学生到国中生。
两个女生并排微笑。其中一人坐着轮椅,另一人则倚靠轮椅。两人看起来十分相似。其中一人肯定是冰川碧没错。绝对零度的班长竟然在微笑,光这点就已经是天大的新闻了,但我在意的情报并不是这点:
「虽然不知道是你姊姊还是妹妹,她还没回来吗?这么晚她应该快回家了吧?」
我拼命扯开话题。
「若是她突然回来肯定不妙吧?嗯,到时候绝对会很尴尬。嗯。」
「她不会回来。」
「啊,这样啊。难道她住院了?我看她坐着轮椅,是受伤还是生病了?」
「不,她死了。」
嗯嘎──
听了我只能陷入沉默。
「她被杀了。冰川杀的。所以姊姊不会回来了。」
……啊──真是够了──
我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劲啊。
冷静想想不就知道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别有隐情,为何还偏偏要往那特大号的地雷踩下去,未免太蠢了吧。是说现在脑子都快炸开了,还一口气丢这么多情报过来,不是害我更加混乱吗?
「所以不用介意。不会有人来。绝对不会。」
「不、等等。我想说的不是有没有人会来──」
「不等。」
班长笑了。
这人竟然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明明身在垃圾屋里,却为她的笑容感到兴奋。多么妖艳的笑容,就好似是无底洞般,只要一栽进去就再也无法脱身。
同时我也察觉到。
有一股花香。
在这种地方?花?的香味?
啪叽、啪哩。
忽然传出声响。彷佛是冬天路面结冰,又被人踩上去的碎裂声。
声音是从身旁传来的。眼前的班长,她的背上。不对,肩膀上,手上,最终全身都传来这个声音──
是一朵花。
以班长做为苗床,所长出的一朵花。
宛若是任谁都知道,却又没人见过的一朵花。
啪叽、啪哩、啪叽、啪哩。芽不断扎根,花蕾不断胀大,最终绽放盛开。
开出的无数花朵,缠绕在班长身上。
那画面极其不祥,却又美到不像现实,估计,这东西可能真的会逐渐超脱现实。
我脸上顿失血色。
这下走投无路了嘛。
而且我猜,这个地方,冰川碧住的这整个破烂团地,是不是也会逐渐超脱这个世界。
夹缝世界。
喜多村那时我也经验过。
喂喂,这下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现在只能赶快跑路吧?
「你逃不了的。」
班长说。
她的笑容依旧妖艳,而且凄绝。
急促喘息直刺激我的颈部。
「别想逃。这里不会有人来,也没人能够进来。」
啪叽、啪哩。
啪叽、啪哩。
花朵和缓地扩散开来。
最后充斥着整个房间。冰川碧和这个世界,都逐渐被花朵所侵蚀。
「没关系,你想逃就逃逃看?想怎么逃都行。虽然效率肯定很糟,不过这样别有一番乐趣。冰川现在,感到十分兴奋。很好、非常好,逃吧、快点逃。不然的话──」
她的瞳孔变成新月形状。
冰川碧接着宣言道。
「你会舒服到无法自拔。那么一来,你就真真正正地无法逃出冰川的手掌心。甚至无法继续当人了。」
那可就伤脑筋了。
我确实有段时间自暴自弃,但可没打算用这种形式放弃人生。
话是这么说啦。
我现在是想逃都逃不了。
身体完全动不了,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开口说话。现在根本无计可施了,只剩下脑子格外清醒。
我只能再说一遍。
这下走投无路了,认真的。
叮咚──
就在此时。
玄关传来了门铃声。
班长一脸惊讶。好耶,有人来了──我只放心了片刻,又立即感到不安。
有人来了。
谁来了?
这里已经不再是正常世界。眼前的班长,瞳孔闪烁着非人的色彩,身体长出了神秘花朵,我就直说吧,冰川碧看上去,已经成为非人的某种东西。
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
不仅如此,这次还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喀掐喀掐喀掐,接着听到似乎是转动门把的声响。
然后,明显传来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不不不。
门不是上锁了吗?我记得班长确实有把门锁好,甚至连门链都挂上了。
我陷入混乱,走廊则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最终──
「嗨,打扰了。」
探出头来的人,正是天神由美里。
我当然是惊呆了。
更令我吃惊的是,竟然恢复了。
你们问什么恢复了?
当然是说冰川碧啊。
逐渐转化成异形的班长,不知何时又变回板着一张脸的她。而且原本她把我按倒在床,却突然跪坐在矮桌前喝茶。就连本该是被她推倒的我,也坐在班长身旁手拿茶杯。
也就是刚才那个世界里。
发生在我身上穷途末路的情境。
全都当作「没发生过」了。
充满不祥花朵的那个房间,也早已不在。
「我想你应该知道。」
由美里满不在乎地走了过来。
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起。
「他是我的恋人。我要把他带走,没问题吧?」
「…………」
班长啜了一口茶。
并不解地说:
「真奇怪。」
「怎么说?」
「冰川为什么在这喝茶,还跟佐藤同学在一起。」
「天晓得。或许是本来应该会变这样吧。你跟治郎同学在图书馆约会,最后回家进到这个房间,两人喝茶聊天才是正常的关系才对。借用冰川同学的说法,就是这样效率比较好。」
「是吗?哼嗯。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
班长又啜了一口茶。
她看似理解当前状况,又有点不像。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冰冷,眼神又彷佛还没被拉回现实,使我难以捉摸她的思绪。
「对了,天神同学。你来这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来当碍事鬼。」
「这里是冰川的家。冰川不记得有招待你进来。」
「请容我为擅自闯进来致歉,不过说到失礼我们俩算是不遑多让。总而言之,约会就在此告一段落吧。那种事得讲究气氛,而我自认擅长判读氛围,你意下如何?愿意接受我的提案吗?」
†
我们离开班长家。
我们等公车,转乘电车,当走回见惯的自家附近时,早已入夜了,最后我们俩绕到我家附近的公园。
这段期间,我一句话也没讲。
由美里陪在我身边,也是一语不发。
而最叫我意外的事,就是这段沉默的时光并不让我感到难受。整整两个小时,天神由美里都没开口,她似乎不觉得这样做有任何不自在,只是默默陪伴着我。
擅长判读氛围,她确实够格说这种话。
能够以自在为己任的世界医生,原来如此,所以她也习惯陪伴患者是吧。
「如何?」
我们并排坐在夜晚公园的秋千上。
由美里这时才终于开口问。
「……如何,是指什么?」
「现在的心情。我想听听治郎同学最真诚的想法。」
「放空状态。」
那我就如你所愿老实回答。
「我什么都没搞明白。今天到底是出门做啥啊……呃──我本来是要和班长有第一次约会才对。一开始嘛,算是普通吧。虽然有些部分并称不上是普通,但勉强算在普通的范围内。」
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冰川碧提议约会。
在图书馆默默看书。吃了绝对称不上是好吃的纯白米饭团当午餐。
邀我去宾馆。
接着,我被招待到宛如废墟的冰川府上作客。被拉入夹缝世界。
然后,由美里伸出援手。
原本姑且算在普通的范畴内,却在一瞬间风格骤变。那状况快到我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在哪产生变化,最终再次发生逆转,所以我才会在这公园。
「发生太多事了。我现在根本摸不清头绪。」
「正确判断。」
由美里点头。
并荡起秋千。
咯吱、咯吱。生锈锁链的摩擦声响彻整个公园。
公园里有晚上带小孩出来玩的家长。假日出勤的上班族。拿单杠做伸展的运动员。
平凡到无以复加的景象。
刚才,估计是真的险些送命了。所以在我眼中看来,这画面实在令人放心。
「那么我就来回答治郎同学的问题吧。你想问些什么?」
「想问什么?」
「没问题的话当然最好,但我想应该是不大可能。我什么都会回答你,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想问的事实在太多了。
不过最想问的就是关于你的事,由美里。
可惜像我这种杂兵,只能想办法先应付眼前问题。
班长。
我必须知道,关于冰川碧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拜托你说明一下,拜托浅显易懂点。」
「这题并不难,应该说非常简单,而且治郎同学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别卖关子,快点讲。」
「那我就用一句话来解释。冰川碧『发病了』。」
发病。
还真是一句话。
而且这句话确实切中核心。
我曾在喜多村透那次事件中看过。她变成怪物,「夹缝世界」出现,由美里差点死掉,最后似乎是由我解决对手,根据某人说法,那次事件还只是场新手教学。
我那能够任意操控梦境的力量。
我这个世界的癌,散布了病的祸根。
最后祸根以冰川碧为苗床发芽了。
而我必须四处把自己散布的火种熄灭,简直自导自演。
「你这个病,会专门寄居在人心弱点上。」
由美里解说道。
「就这点而论,冰川碧正是绝佳的苗床。我想治郎同学也发现了吧。」
「人心弱点?你说的是班长耶?那个被众人认同,连校方也信赖有加,可说是天下无敌的冰川碧耶?」
「表面上是那样。她只是不断隐藏真面目,实际上生活环境恶劣至极。与其说是恶劣,说她被榨取可能比较正确吧?冰川同学的双亲根本没打算养育她,反倒是冰川同学在扶养成天赌博的双亲,这么思考还比较正常。根据当前状况判断,她还是靠着自己的身体赚钱。」
真的是糟透了。
多么简单明瞭的底层生活,甚至让人感到丑恶。
「不,这是真的吗?说实话我还不敢置信。校方到底在搞什么?他们早该知道班长的事吧?他们知道了还决定坐视不管吗?这未免太恶心了吧。」
「如果只是坐视不管,或许还能用恶心两字了结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治郎同学,你试着思考看看,有没有可能校方人士是她的『顾客』?」
我僵住了。
不、怎么会,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合情合理。班长跟校方,关系密切到让人感到异常,这早该成为联想到这点的提示了。
「无论如何,现在状况非常紧急。」
由美里眉头深锁。
「这次状况八成要比喜多村同学那次还糟。刚才与对方接触我就明白了。冰川同学现在非常危险。根据我的诊断,心中黑暗越深,越是过度压抑,会导致反扑越强。所幸刚才我们能平安离开,实际上状况很──不,应该说是太过危险了。」
由美里的声调一如往常。
以自在为己任的她,在喜多村那次险些送命时,说话声调也没变过。
不过相反的,这样才更令人毛骨悚然。因为由美里说状况「太过危险」,就表示那是事实。我和她现在交情多少变深了,所以很清楚这一点。
「另一方面而言,也能说状况还不错,因为这次应该不会像先前一样演变成突发状况。这或许是个性差异所致吧,喜多村同学比较冲动,而冰川同学深思熟虑,这也使得症状发展出现落差。」
「那该怎么做?」
我问。
「状况我大致上明白了,现在非得想办法处理对吧。」
「是啊,毕竟这可是世界的危机。」
「到底该怎么做?这次跟之前不同,稍微有点缓冲时间对吧?需要做准备或拟定对策吗?」
「嗯,是啊。」
「要是班长变得跟喜多村一样就不妙了吧?」
「嗯,那当然。」
态度真不干脆。
真难得。天神由美里这人总是直来直往,有东西挡在面前,就会毫不犹豫连根拔起。怎么这次却优柔寡断的。
「由美里,你就直说吧。你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事对吧?就算我只是个没用的边缘人,在这状况下也是会挺身而出。我非做不可对吧,我猜有些事应该只有我能做到,也必须去完成。」
我们只相处了短暂时间。
我和班长,莫名其妙地一起行动、聊天,这些都还只是最近才发生的事。之前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纯粹是我单方面想「教训」她而已。
这祸根或许是我自己种的。不过班长,冰川碧她,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外人,我看到、也知道她的处境,如今无法坐视不管。
「嗯……」
由美里呻吟陷入思考。
夜晚公园。
树木被风吹动发出摇曳声。某条路上传来车声。湿润土壤的气味。
「其实我不太愿意这么做,但没办法了。」
由美里碎念道。
「治郎同学,这算是条修罗之路。若这样你也能接受,那我有个提案。」
「……修罗之路,大概到哪种程度?」
「勉强算是的程度。」
「不,所以我问具体大概如何?」
「不能说。」
这算什么。
我怎么听起来怪危险的。
「你是个男孩子对吧?在这种时候应该大大方方地点头答应才对啊。」
就算你现在硬搬出这种道理我也难以接受啊。
说实话,现在心里都是不安和不满。不过正如她所说,我只能点头答应。因为这件事与我本身利害有关。
「知道了啦,我答应。说出你的提案吧。」
「答得好。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少拍马屁了。
「这可是真心话呢。」
快说啦。
到底是什么提案?
「好吧,治郎同学。」
由美里对着我莞尔一笑。
那真的是非常灿烂的笑容。只要放在时尚杂志封面,估计销量能翻个十倍。但我看了反而不安升到顶点。这怎么想,都像是要我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吧?
最后她正如我想像,说了这么一句话。
还是用着与内容恰恰相反的灿烂笑容说出。
「能拜托你去死吗?」
(插图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