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S短篇集 到了四舍五入的年纪
11月末,周日下午。
在我家玄关前,佳树抬头看着我,眼泛泪光。
「……哥哥大人,佳树马上要走了喔。」
「嗯,路上小心。别玩太晚了。」
妹妹在休息日出门玩耍,做哥哥的则是目送她离开。
尽管这画面稀疏平常,一颗泪珠却划过佳树的脸颊。
「哥哥大人一个人在家不会寂寞吗?哥哥大人的膝盖上真的不需要坐个人吗?」
不需要有人坐在我膝盖上,而且我觉得一个人待着最好。
我轻轻拍了拍佳树的小脑瓜。
「哥哥不要紧的,佳树你就安安心心去玩吧。走吧,不然就来不及去跟朋友见面了。」
没错,今天佳树出门是要和朋友一起买东西。
「但是……爸爸妈妈突然出门,哥哥大人和佳树令人目眩的甜点时光就——」
「最近我在控制甜食。好啦,快点出门吧。」
「喵~」
我用力把佳树推出家门,给玄关大门上锁。
……好了,这下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脑子想着录好动画的观赏计划。
这时候就要在客厅电视的大屏幕上把《精灵之森的消防员》一口气看完,这部作品在不可以让家人看见的动画排行榜上暂居第一名——
叮咚。
玄关的门铃打断了我的兴奋劲。
佳树这孩子,难道是忘拿东西了吗?
我不假思索地打开了门,结果门口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啊,帮大忙了。温水君,让我进——」
咚。我立马关上了门。
……为什么八奈见会来这里?
没看错,穿着运动衫的八奈见正站在我家门口,大汗淋漓。
糟了,我忘记上锁了。
我刚把手伸向门锁,门就被用力推开。
「我说温水君,你是不是看到我的脸就立马关门了!?」
「不是,我就是纳闷你怎么一身的汗。」
我这充满说服力的解释对八奈见并不起效。
只见一脸怒气的她把身子挤进来。
「我又不是来找你玩的!我只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
「我说你能不能别用脚顶着门?」
「温水君你不关门不就好了吗!?」
我不关门你不就进来了吗。
八奈见的手都伸进我家里来了。不妙,必须防止她继续入侵。
呜哇,这家伙怎么力气这么大——
随后,玄关的前哨战以我的完全败北拉下帷幕。
◇
八奈见一屁股坐到客厅的椅子上,接着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乌龙茶。
「哎呀,总算是活过来了。原以为只要有手机就行,结果没带钱包就出来竞走了。」
「然后手机就没电了是吧。」
我边说边坐到八奈见的对面。
「谁都联系不上,还买不了喝的。啊,能给我再来一杯吗?」
我刚往杯子里倒满,八奈见又一口干完。
「我记得八奈见同学的家离这里很远。你还走得挺远的嘛。」
「我让妈妈开车送我到丰桥公园入口下来,走得不算远。走了一会儿我就发现手机没电了。所以我碰运气来温水君家里,真是太对了。」
丰桥公园入口到我家,走过来顶多十分钟。
可这人能走得浑身是汗……到底怎么搞的……
八奈见一边用手给脸扇风,一边看着客厅。
「上次来温水君家还是暑假的时候。原来妹妹今天出门了啊。」
「佳树和她朋友出门买东西去了。所以八奈见同学你什么时候回去?」
八奈见朝我瞪眼。
「温水君,怎么我每次来你都让我早点回去?」
……确实是在赶你走,但今天并不同。
正当我犹豫该不该说时,八奈见按下遥控器打开电视。
「手机没充满电前我不会回去的。啊,现在在播钓金枪鱼的节目。新年的时候我刚好错过了。」
……这下头疼了,这家伙真的要在我家里消磨时间。
我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日历,静不下心,翘起二郎腿。
我万万没想到今天会碰到八奈见,所以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会在家的,要不你趁手机充电的功夫再出去走走?」
「休息也很重要哟,温水君。快看电视!说是钓到了这个节目开播以来最大的金枪鱼!」
被八奈见的兴奋劲带动起来,我也看向电视,只见屏幕里有个浑圆肥美的金枪鱼被钓了起来。
「说是超过100公斤。好厉害,比两个我还要重。」
哦,比两个八奈见还要重——
「……呃,你是不是谎报体重?」
「我怎么可能谎报体重啊!?温水君,你知道四舍五入这个词吗!?」
那不还是谎报体重。
气呼呼的八奈见向我递出杯子。我一言不发地给她倒乌龙茶。
「别看我这样,我每次减肥都可是成功减下来的啊。人称保持适中体重之鬼。」
原来如此,就和我那个每天戒烟的伯父一样。
「那你今天也是为了减肥才竞走的吗?」
「别乱说,我可没有变胖。只是前些天买的衣服不知为何穿不进去了,所以才想着稍微走一走。」
「那不就是胖——」
盯。八奈见尖锐的视线让我把话咽了下去。
「我没有胖。大概是规格样式变了。比如公制的度数变了。」
「呃,这怎么可能变呢。这可是国际度量衡制度啊?」
「但是我上个月试衣服的时候穿着正好合适呀?」
「就算规格样式变了,衣服本身的尺寸又不会跟着变。你肯定是胖——」
八奈见再次瞪了过来。
「……肯定是公制变了。嗯,就是变了。」
「你明白就好。」
八奈见得意地点了点头,把杯子放到桌上。
「硬要说的话,我今天出来竞走是为晚餐做准备,想着先饿肚子再说。因为我家今天的晚饭是要去吃烤肉。不是自助餐,是高级烤肉喔。」
晚饭吃高级烤肉……?好了,按这个话题我应该能说出口了。
「哦,说起来今天是——」
「没错!」
八奈见打断我的话,满面笑容地竖起食指。
「11月29日『好肉日』!仅限今天,石锅拌饭当配菜送饭吃也不会被骂喔。」
肉去哪了啊。
「呃,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今天是八奈见同学的——」
「今天我连午饭都没吃,我可是认真的喔。我要把牛的上上下下都吃一遍。首先来个内脏制霸好了。」
八奈见对着空气满面笑容地想象着今晚的烤肉。
现在打搅她的笑容可以说很不知趣。
「咦,温水君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我什么都没说。对了,我听说开头吃得清淡点能让肠胃动起来,这样之后就能多吃。」
八奈见轻轻偏过头去。
「是吗?那么我就先吃芝士牛肉盖饭吧。」
我记得我刚才说的是清淡吧。
「先用一个饭团开开胃比较好。这样能让胃慢慢动起来。」
「温水君,一个饭团——只能叫误差吧。」
误差。难道我迄今为止吃的都是误差吗?
「再说了光吃碳水化合物会变胖的。必须得和蔬菜一起吃呀。」
没听错吧,八奈见突然说了十分正经的话。
难道是饿过头导致她身体不舒服……?
「八奈见同学,我随便给你做点吃的垫垫肚子吧。正好冰箱里还剩点蔬菜。」
我担忧地这么说道,随后八奈见面露惊讶。
「温水君你还会做饭?平常不都是妹妹给你做饭的吗?」
「我的水平不算拿手,但简单的盖饭或者咖喱还是可以的。」
「原来如此,也就是所谓的男人菜咯。」
八奈见抱着手,自顾自地点着头。
「不过男人餐大多是褐色的。这可是减肥的天敌啊。」
「八奈见同学,你喜欢褐色的饭菜吧?」
「嗯,最喜欢了!」
……被告白了。
既然被她告白,那就没办法了。我一边起身,一边想着冰箱里的食材。
「那么我就给你多放点蔬菜,控制下卡路里。」
「温水君,就让我来见识下你的手艺吧。」
八奈见这么说着,将单手撑在桌子上。
这家伙,怎么吃别人饭还能这么跩啊……
◇
大约20分钟后。我将冒着热气的盘子放到八奈见的面前。
「久等了,趁没凉快吃吧。」
此乃温水流男人菜。超多蔬菜浇卤炒面。
别名,冰箱剩菜总动员特制炒面。
八奈见「噢噢」地发出小声惊叹,接着拿起筷子——又停了下来。
「等等,卖相看起来挺不错的嘛。卡路里真的不要紧吗?」
「面条我就放了一半,多加了蔬菜和卤汁。呃——应该不到300大卡吧。」
「300?」
八奈见皱起了眉头。
「一杯拉面不也要400大卡吗?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算的?」
……这家伙简直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啊。
「呃,我主要用了白菜,再选用卡路里比较低的木耳、蘑菇、玉米笋做浇汁菜。鸡胸肉切丝再淋上鹌鹑蛋的蛋白,最后用嫩豌豆和胡萝卜当点缀。而且,所有食材我都用微波炉热了一遍,还没用一滴油。」
我讲解一通后,将裙带菜汤放在盘子旁边。
「你如果觉得多的话,吃剩也没关系。」
八奈见盯着盘子看了一会儿后——
「……我在意的是味道。」
小声嘟囔道。
「啥?」
「菜品讲究的是味道。不吃吃看怎么分出个谁上谁下。」
什么时候还要分输赢了。八奈见夹起炒面就往嘴里送。
咀嚼咀嚼。
八奈见吃光了半个盘子后,突然用力放下筷子。
「八奈见同学,怎么了?」
「……好过分啊。」
「啊,什么过分?」
八奈见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我看。
「就是第一学期的时候我给你做的便当。温水君,你都能做出这么一份炒面。那你在吃我便当的时候,心里肯定是觉得很『那个』吧?」
……嗯,是有这么想过。
但我是个成熟的男人。我果断摇了摇头,说:
「哪有。便当不仅要考虑到保存时长,冷了也更好吃,还要考虑这些问题吧?你想啊,饭菜的面相也要考虑一下嘛。」
当然八奈见那便当的面相还是别提了。
或许是我这番努力的解释让她听进去了,八奈见露出得意的表情再次拿起筷子。
「算你识相。做便当可是很辛苦的。」
八奈见只要心情好,剩下半盘炒面必然转瞬即逝。
她喝光炒面最后的卤汁,然后双手合十。
「多谢款待!真的好好吃!」
「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来,这是茶。有点烫,你小心点喝。」
我端走盘子,转身走向厨房,背后传来「好烫!」的惊呼声。
……我都叫你小心点了。
◇
我洗好盘子回来后,看到八奈见正边喝茶边看报纸。
怎么感觉这家伙一股昭和感啊……
「哦,好像日元兑美元有点危险。世道艰辛啊。」
「是啊,世道艰辛。」
我脱下围裙坐到椅子上,心神不宁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日历。
正如八奈见刚才所言,今天是『好肉日』,但更应该是个比较特别的日子。
毕竟今天是——
我瞄了一眼,只见八奈见哼着小曲翻看报纸。
「呃,今天是29号对吧。」
我故意这么说道,依旧看着报纸的八奈见点头附和。
「是啊,我刚才都说过了。」
「我意思是说,那个……就是那个啦。这个——给你。」
我扭过头撇开视线,将装着书的纸包递给八奈见。
「啊?这是什么?」
「呃,今天是那个,八奈见同学的……生日。」
八奈见扑闪扑闪着大眼睛,接过纸包。
「意思是说你要送我礼物?温水君,原来你知道我的生日呀。」
我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点头如捣蒜。
接着,打开纸包的八奈见发出了惊呼。
「真的假的!这书哪里都没有卖,我可是找了好久啊!」
八奈见举起这本叫做《食肉大全》的书,双眼熠熠生辉。
从牲畜到飞禽,国内流通的食用肉全都网罗在这本书中,对于爱吃肉的人而言绝对是欲罢不能。
「是我偶然看到的。这书怎么说好呢……」
也不知道八奈见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双眼发亮地指着书中的某一页。
「快看温水君,这里居然有牛胃的讲解!这下就不会搞错是第一个胃还是第四个胃了!」
「哦,这样啊。话说这胃有机会搞错吗?」
「机会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呀,温水君。你不觉得第三个胃很恶心吗?」
「既然觉得恶心,就不要凑得那么近。」
高中生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就只是看着牛肉的照片——这什么鬼时间啊。
……八奈见看了一阵子后,似乎终于满足,随后合上书本搂在胸前。
「真的太谢谢你了,温水君。我真的好高兴。」
「啊……没有,这只是我小小的心意而已。」
她这么高兴,会搞得我很慌乱啊……
「然后呢,我对温水君有些话想说,确切来说是对你有个小愿望。」
话?这时候要对我说什么话?
面对诧异的我,八奈见撩拨着刘海,羞赧地说道:
「……刚才那份炒面,你说你只做了一半吧?」
「啊?是做了一半。」
「这就说明你还留了一半对吧。我想说,剩下来的材料不多不少,你可能也不好处理——」
扭扭捏捏。撩拨着刘海的八奈见就像是恋爱中的少女。
我再次穿上围裙,站了起来。
「……八奈见同学,你还要再来一份吗?」
「嗯,我要!」
她又一次笑靥如花。
我也不禁露出微笑。
这位女高中生爱上的不是男生,而是浇卤炒面。
11月29日『好肉日』。
今天是八奈见杏菜的16岁生日派对。
这家伙要找到男朋友怕是要在更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