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对人做过分的事。

我对仙台同学做了说过分也不为过的事。

我内心的想法和做出的行为没有交集,我下了称不上好的命令,仙台同学也接受了那个命令。结果就是那样。

明明只要被领带绑着,乖乖坐在那里就好了,仙台同学却说了奇怪的话,事情才会演变成那样。

真要说起来,如果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做的事,她大可开口拒绝我。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容许她拒绝我。

不管是要怎么对待她,还是怎么看待我自己,都好难。

我「呼」地轻叹了一口气,坐到床上。

窗外被足以令人感到厌烦的雨给淋湿了。

突然降下的雨一视同仁地淋湿了人、车、行道树,将一切泡进雨水里。

梅雨季还没结束,所以就算气象预报失准也不奇怪,但大量的雨滴正从天而降,甚至让人同情起在外头的人。或许是因为这样吧,仙台同学迟迟没来。

她在上了三年级之后,就算我找她来的那天她要补习,她也会隔天再过来。除此之外没有哪次我找她来,她却没来的。

雨越下越大。

要是知道雨会下得这么大,我就不会找仙台同学过来了。可是我到现在才叫她别过来,仙台同学也会来吧。我只能等她抵达。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梅雨季已经结束了。

进入七月,考完期末考,梅雨季早早结束,在书店遇见了仙台同学。

然而今年和去年不一样。

到了考完期末考的现在,梅雨季还没过去。而我去年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期末考成绩,今年稍微变好了一点点。这可能是因为我有和仙台同学一起写作业,也有可能不是。搞不好是仙台同学害我期中考实在考得太差了,导致我在考试前比平常更认真念书的结果。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什么好回忆。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跟某人做了什么的事成为回忆,逐渐累积,然后将那之中的几天贴上纪念日的标签,加以整理。

要是做这种事,一旦出了什么状况,标签就会一口气全数剥落,一切都会被改写成不好的回忆。开心的日子越多,不好的回忆也就越多。

在书店遇到仙台同学的日子是哪一天,我觉得我没有连日期都清楚地记下来是件好事。我没在心中的月历上留下马上就能知道那是哪一天的标记,也不想在自己跟仙台同学的回忆上贴标签。

随着时间流逝,就算我不希望,也必然会发生某些改变。

就像原本温柔的母亲抛下孩子离去一样,连不要改变比较好的事情都会改变。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抛下我离家,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也没问过爸爸。

他们其中一方或许有跟我说过些什么,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在我的记忆里,事情就是妈妈在某天突然离家出走了。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的现在,也曾想像过这件事背后或许有什么原因。可是那不会让我和母亲的回忆变成美好的回忆。已经剥落的标签仍旧没变,没有再贴上新的标签。

我和仙台同学的关系也一样。

她比我多话,但总是不说重要的事,所以我不懂她在想什么。要是仙台同学突然从我面前消失,我想自己也不会知道原因为何。

我看向窗外。

天空仍下不腻地持续降下滂沱大雨。

我拉了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浏海。

雨天时会觉得头发有点重。

「仙台同学是不是也会这样觉得呢?」这样的念头浮现在我脑海中。她一找到机会便会闯进我的思绪里,我为此叹了口气。

我拿起被我丢在枕头旁的手机。

仙台同学没传讯息过来。

好慢。

虽说在下雨,但也太慢了。

连房间里都听得到的雨声,让我觉得自己或许该联络她,叫她今天可以不用过来了。我有些犹豫,让手机上显示出仙台同学的名字。在我思考该传讯息给她,还是该直接打电话给她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从房里的监视萤幕上看到仙台同学,急忙帮她打开大厅的门锁。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因为那是从玄关前传来的,我走出房间,打开大门,只见一身湿淋淋的仙台同学就站在门外。

什么都没变。

她无论何时都一样。

不管我做了什么事,她都会一脸若无其事地过来这里。

就连在这种下大雨的日子也一样。

「你没带伞吗?」

「看就知道我有带了吧?抱歉,不过你可以借我一条毛巾吗?」

气象预报说是晴天,所以她就算没带伞也不奇怪。不过仙台同学似乎不相信气象预报,右手上拿了一把小伞。

「你进来吧。我借你衣服,你去里面换。」

我对制服正在滴水的仙台同学说。

「这样会弄湿你家走廊喔?」

她说得没错。

要是刚才明明有撑伞却浑身湿透的仙台同学走过去,的确会弄湿走廊。要是她像平常一样走进房间,应该也会弄湿房间地板。

「没关系。弄湿也只要擦干就好了。」

「不好啦。借我毛巾。」

「那我拿毛巾跟衣服过来,你在这里换衣服如何?」

「在这里?」

「在这里。反正这里除了我之外没其他人,也不会有人过来。而且就算用毛巾擦过,衣服也不会干。仙台同学穿着制服进来的话,还是会弄湿走廊跟房间吧。」

她的制服可不是用毛巾擦过就没事了。如果她不想弄得我家湿答答的,就要想办法弄干她的制服。倘若有不脱下来就能弄干制服的方法也行,然而那种方法并不存在。

「我没有在玄关脱衣服的嗜好。」

仙台同学斩钉截铁地说。

这回答否定了我的好意,不是什么好答案。

「你担心会弄湿走廊的话,就在这里脱啊。」

「借我毛巾。」

仙台同学强硬且明确地说。

穿着湿透的制服应该很不舒服吧,可是她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这里脱下制服。理由想必是「因为这里对她来说是别人家」或「因为我站在她面前」这两者其中之一,后者恐怕比较接近正确答案吧。

我倒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这却让我不太高兴。

说是这样说,但我也不能放着一身湿的她不管。

「我去拿过来,你在这边等我。」

我留下这句话,走回房间。

我从五斗柜里拿出浴巾,把手伸向T恤。犹豫片刻后,我只拿着浴巾回到玄关,发现仙台同学解开了平常总是绑着的头发。

濡湿的头发勾勒出徐缓的弧线,垂在肩上。

这副模样我曾在体育课后看过好几次。

不过分班后我就没再看过了。

仔细一看,湿透的制服上衣紧贴在她的身上,甚至能看见里面的内衣。

仙台同学这副我现在才意识到的模样,使我的心跳声逐渐加快,我把手上的浴巾用硬塞过去的方式递给她。

「拿去。」

「谢谢。」

仙台同学简短道谢后,开始擦起头发。

她没问我衣服的事。

「仙台同学,你的制服怎么办?」

「我用毛巾擦过就好了。」

「才不好。」

「宫城你很不死心耶。」

「我借你衣服穿,你脱掉啦。」

遭到否定的好意让我不肯补上「我会回房间去,不会看你换」这句话。

「……你就那么想要我脱吗?」

仙台同学也不肯说我在这里很碍事。

我们都不肯说只要说出来就好了的话。

「没错。这样下去你会感冒。」

人类的身体机能可没有方便到因为是七月就不会感冒。就算是七月,浑身湿透了还是会着凉、感冒。所以在这里把衣服换下来比较好。

我是这样想的。

仙台同学却否定了我的这份心意。

「你不要动。」

我抓住仙台同学正在擦头发的手。

「这是命令?」

「对,命令。」

我看着她湿透的上衣。

第一颗扣子跟平常一样,已经解开了。

第二颗扣子还没解开。

我放开仙台同学的手之后,她放下了原本抓着浴巾的手。

我解开领带,也代替仙台同学解开了第二颗扣子。

「我没带可以换穿的衣服过来。」

「我刚刚就说了,我的衣服借你穿。」

我要她把橡皮擦藏在制服让我找的那一天──

我还记得她要我在规则里加上「不能脱她衣服」这一条。可是我们没讲清楚这是否正式加进规则里了。

我没停下来的手慢慢地解开了她的第三颗扣子。

仙台同学没有抵抗。

就算我把手放上了她的第四颗扣子,她也没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都能做,却渐渐搞不清楚界线在哪里。因为仙台同学不管什么命令都听,害我变得很想去试她的底线在哪里。

把她像狗一样套上锁链,绑在房间里,她大概也会接受。就算我做了跟她约好说不会做的事,我觉得她也会原谅我。

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规定渐渐变得薄弱,我觉得自己会一脚踩进至今为止从未踏入的领域。要是绑住仙台同学的那条领带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或许就能取代那条变淡的界线,让我只要看到领带,就不会做出太超过的行为。

可是领带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也没有反抗我。

──不是这样。

我这样做是为了仙台同学好。

我的好意虽然被她否定了,但我没有因此舍弃这份好意。

我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她感冒,不是在测试她,也不是要打破我们的约定。

虽然我的心跳得有点快,但那只是我的错觉。

我们还同班的时候,就曾经在同一间更衣室里换衣服。

我已经看过好几次她接近裸体的样子了。

脱掉她的衣服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

我解开第四颗扣子,把剩下的扣子也全都解开了。

我抓着第二颗和第三颗扣子间的前襟,拉开她的上衣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内衣。

那是一套简约朴素的白色内衣,没什么特别之处。款式随处可见,毫无新意。我以前在更衣室应该有看过她穿更花俏的内衣,不过她今天穿的是就连我都会有的款式。

尽管如此,我的心脏却吵得要死。

我只是因为她会感冒才脱的。

我明明没有别的意思,现在却希望仙台同学能阻止我这双手。那彷佛是在证明我有别的意思,令我呼吸困难。

就此停手比较好。

我明白,但手依然在动。

我一边寻找可以合理化自己行为的理由,一边触碰她的内衣肩带。

扣子全解开的上衣夺走了制止我的话语。

在我指尖下的白色肩带软弱无力,我的手稍稍一动,就能轻易地脱下。

毫无困难。

我轻轻挪动她肩上的那玩意后,看了看仙台同学,她没有露骨地摆出抗拒我的表情,但一看就知道她并不欢迎我这么做。明明是这样,她却没叫我住手。我把手从仙台同学身上收回来之后问她。

「你不抵抗吗?」

「是宫城你命令我不准动的吧?」

如果不是命令,她就会反抗了。

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但仙台同学用听起来像是这么回事的语气说道。

「你反抗一下如何?」

「你如果打破我们的约定,我就会反抗。」

「原来这不算违反规则啊?」

「要不是我制服全湿,我就会揍你了。」

「表示这次是特例?」

「对。毕竟这样穿着我会感冒。」

就算脱衣服这件事违反规则,只要有理由就行了。

是这么回事吧?

我们的约定没那么严格。

比想像中更有弹性,可以因时制宜。

要说方便行事也行。

「可是我还没给你五千圆。」

「你打算不给我吗?」

「等等给你。」

我不可能不给仙台同学五千圆。今天也是,要不是她淋得一身湿,我早就给了。不这样做,仙台同学就不会来这里。相对地,尽管旁边附有「在常识范围内」的注释,只要给她五千圆,她对我的命令就几乎是照单全收。

规则正持续转变为对现在的我们更有利的形式。不但可以事后付款,今天还得到了「特例」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所以我就算继续脱掉仙台同学的衣服也不会有问题,手却动不了。我明明已经解开了湿答答的上衣扣子,却没办法更进一步。

我讨厌这样,彷佛我脱她衣服是别有用心。

我讨厌这种像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感觉。

我也讨厌就算衣服要被脱光了,却毫不动摇的仙台同学。

她总是这样。

把麻烦的选项推给我,逼我做出选择。今天也是,要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的人是我。仙台同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明明就连现在,她其实也没有不想让我脱她的衣服。

我对仙台同学伸出手。

我将掌心放到靠近她心脏的位置,然后顺势按上去。

「仙台同学好冰。」

我已经搞不清楚我的心跳速度到底快不快了。

只是仙台同学的身体冰凉到让我有种自己体温很高的错觉。

「因为我淋得一身湿啊。」

就算不细看,我也知道是湿透的制服夺走了她的体温。

我碰了她的脸颊,果然很冰。

就算碰她的嘴唇,也依然冰凉。

她身上每个地方都冰得吓人,我的手离开她身上后,仙台同学摸了我的脸。

「宫城好温暖喔。」

冰冷的手夺走了我的体温。

这么说来,那时候仙台同学也摸了我的脸。

我们初次接吻那天──

她的手远比现在更为温暖。那是五月的事,那天发生的事我记得很清楚,但不太记得那究竟是哪一天。因为那不是该贴上标签整理的记忆,也没在我心中的月历上留下记号。

可是,假如我此刻在这里吻了仙台同学,会怎么样呢?

愚蠢的念头掠过脑海中,我抓住她正摸着我脸颊的手,把她拉近我。

尽管不到双唇相接的程度,她那姣好的脸庞仍近在眼前。

我和仙台同学四目相对。

我又试着把脸靠近了一点。

然而她没有闭上眼。

我是不介意我们接过吻的事实残留在我的记忆里,却不想留下企图吻不肯闭上眼睛的仙台同学并遭她拒绝的记忆。

我放开她的手,稍微往后退。

我没办法继续看着仙台同学的眼睛,拉开了她的上衣前襟。

没能脱下肩带的白色内衣映入眼帘。

心脏起了反应,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的唇吻上她的胸口。

我用力吸吮她冰冷的身体后,仙台同学抓住了我的肩膀。不过她只是抓着,没有要推开我。我没在心中的月历上留下记号,而是在仙台同学身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我缓缓把脸挪开。

我看向她,她的胸口上留下了淡淡的红色痕迹。

我像是要确认似的抚摸着痕迹。

我的指尖宛如被她湿润的肌肤给吸住,用力压下。在我觉得只有变红的地方很烫,打算再吻上去的时候,她抓着我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你不是要脱我衣服吗?」

我听到她不高兴的声音而抬起头,只见仙台同学脸上正挂着不悦的表情。

「因为我觉得痕迹不会留很久。」

我像是在找借口,说出了有别于问题答案的答覆。

「这种的马上就会消失了,无所谓。」

我没有用力留下红色的印记。

不过是明天大概就会消失的程度,位置也选在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仙台同学没道理要生气,我没脱她衣服也不是什么她该发脾气的事。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待在现场很尴尬,离开了她身边。

「我去拿衣服过来。」

我逃也似的说完,抛下仙台同学走向房间。从衣柜里拉出一件给她替换用的衣服后,我立刻回到玄关,把衣服塞给仙台同学。

「我会待在房间里,你换好衣服就过来。」

我留下这些话,没等她回应就转身回房。

我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淋湿了仙台同学的雨也弄湿了我的掌心。

我用力握紧双手。

今天的我很不对劲。

我想脱掉仙台同学的衣服,甚至为此找理由。

更进一步来说,是我想看她脱下衣服的模样。

──这种念头绝对很不对劲。

「宫城,我要进去了喔。」

随着敲门声,平常根本不会特地跟我说一声才进门的仙台同学的声音隔着房门传了进来。

「你就跟平常一样,想进来就进来啊。」

我用在走廊上也能听到的音量抱怨后,穿着我的T恤和运动裤的仙台同学走进了房间。

「是这样没错,但我就没来由地想说一声。」

仙台同学简直像穿着自己的衣服一样地穿着我的衣服,和看惯了的制服打扮不同,充满新鲜感。要顺便再多说两句的话,我穿起来不过是普通家居服的T恤和运动裤,在仙台同学身上看起来显得高级了些。我虽然不想承认这是容貌带来的差距,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不能接受,却也无法否认。

「仙台同学,制服给我。」

我带着总觉得仍有些烦闷的心情站起来,朝她伸出手。

「你要怎么处理?」

「我们家有浴室干燥机,我去用那个烘干你的制服。」

「太好了。毕竟我也不想穿着湿答答的制服回家。」

仙台同学这么说完后,把制服交到我手里。我接过制服,走向浴室。

今天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一定都是下雨的错。

就是因为下了莫名其妙的雨,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我把制服挂到衣架上,晾在浴缸上方。

打开浴室干燥机的开关,深呼吸。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这样说给自己听之后回到房间,拿起放在桌上的五千圆。

「拿去。」

我把钱拿给站在书架前的仙台同学。

「谢谢。」

五千圆随着她的道谢被收进钱包里。接着沉默便降临了这个房间。

我漫无目的地坐到桌前之后,拿着漫画过来的仙台同学也跟着在我身旁坐下。可是她没看漫画,开始写起了作业。我背靠着床,打开她拿过来的漫画。

看书或是写作业。

这种时候的沉默只有一开始会让人在意,现在不说话也不是什么令人难受的事了。

然而今天不一样。

沉默紧紧缠绕在我身上,缓缓地勒住我的脖子。明明在做跟之前一样的事,我却觉得难以呼吸,一心只想离开房间。

「是说你给我的五千圆都是一张五千圆纸钞,你每次都会去换钞吗?」

仙台同学或许也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吧,她用开朗的语气开口说道。

「是没错,你干嘛问这个?」

我从漫画上抬起头,看着仙台同学。

正确来说不是每次。我会一次去换好一定的量。

不管我拿一万圆纸钞给仙台同学找钱,还是给她五张一千圆纸钞,都会明显地有种我们在做金钱交易的感觉,所以我早就暗自决定要准备五千圆纸钞给她。

「没有啦,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咦?」

「因为你为了给我,特地跑去换钞对吧?这种行为很可爱啊。」

穿着我熟悉的衣服,看起来很陌生的仙台同学笑着这么说。

「吵死了。这种话你可以不要说出来。」

「我觉得有点吵正好啊。」

仙台同学看着我,彷佛在说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话说回来,宫城你啊,暑假不去补习吗?去上课业辅导或考生冲刺班。」

「不去。」

「那念书呢?」

「我会写作业。」

「那是最基本的吧。除此之外呢?」

「不想念。」

我知道那是自己非做不可的事,却不想做。我也不想去上课业辅导或是考生冲刺班。

「好好念书啦,我们是考生吧。」

仙台同学语气认真地说,拿笔尖戳了戳我的腿。

没过多久就要放暑假了。

一想到长假即将到来,我就忧郁了起来。

◇◇◇

学校无论是教室或走廊都洋溢着一股兴奋感,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暑假。

我虽然无法融入这股气氛当中,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不欢迎长假的学生绝对是少数,要大家配合我根本是天方夜谭。少数派只能摆出少数派该有的样子,乖乖待在一旁。

暑假对我来说太漫长了。

待在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就算要跟朋友出去玩,也不可能每天都有约。在我们成了准考生的今年更是如此。尽管有约好了几天,跟去年相比仍少了许多。大家都要补习,不是要去课业辅导班就是要去考前冲刺班,和去年不同,都有既定的行程。接下来就算还有一些约,理论上也不会比去年多才对。

无聊。

我是很习惯独处,却不喜欢独处,所以我讨厌长假。

「志绪理,你这样会长皱纹喔。」

吃完便当的舞香从我的斜前方伸手过来,用食指揉压我的眉间。坐在对面的亚美就只是笑着看我和舞香,没有出手救我。

「你这样压我的眉间很不舒服耶。」

光是手指靠近眉间就让人快起鸡皮疙瘩了,我不想让她一直摸,便抓住舞香的手,把她的手放回桌上。因为进入午休时间而吵吵闹闹的教室静不下来。舞香也和班上的大家一样,开心地笑着,又把手伸过来戳了我的眉间。

「舞香,我就说这样很不舒服了。」

我戳了戳舞香的腰,逃离她的指尖。

「志绪理,你这样犯规啦。」

「你攻击我的眉间也是犯规啊。」

我对着舞香这样说之后,看着我们的亚美也笑着开口。

「真的很不舒服耶。为什么被人戳眉间会那么不舒服啊?」

「我不知道,但是很不舒服,所以别再碰我的眉间了。」

我摸了摸仍觉得不太对劲的眉间,一口咬下从福利社买来的面包。

「抱歉、抱歉。最近志绪理没什么活力嘛,所以我才想让你打起精神来。」

舞香感觉有些刻意地说。

我只是没那么兴奋而已,不是没活力。不过在她们两个眼中看来,我好像很无精打采的样子,亚美也开口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说不出口。

我跟仙台同学说好,不能把放学后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而且就算我没跟她订下这种约定,下雨那天发生的事也不是能告诉其他人的事。

「我只是太晚睡了所以很困。要是有人请我吃点什么,我马上就能打起精神了说~」

我说晚睡是真的,不过很困是假的。要隐瞒不能说的部分向她们解释太麻烦了,我便夹带着谎言,说了个好像很合理的答案,把所剩无几的面包全收进胃袋里。

「请客喔,你想吃什么?」

舞香看着我,或许是想回应我的要求吧?然而在我回答之前,亚美先开口了。

「我想吃冰,请我。」

「我为什么要请你啊?」

舞香傻眼万分地说,不过亚美完全不在意,决定了我们放学后的行程。

「不请我也没关系,我们三个一起去吃冰吧。毕竟今天这么热。」

今天的确很热。

或许是今年到目前为止最热的一天。

连在走廊上与我擦身而过的仙台同学也不停用手对着脸颊搧风。

她明明很怕热,但就算是盛夏,她在学校也只会解开上衣的一颗扣子。今天她也只解开了一颗扣子,第二颗扣子好好地扣着。所以看不到我在下雨那天留下的吻痕。

当然即使解开了两颗扣子也看不到,而且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吻痕应该早就消失了。不过我有股强烈的念头想确认那个吻痕是不是还在。

我会这样想很奇怪。

这我也知道。

我虽然知道却还是这么想,是因为我昨天没能确认。

放学后,我一如往常地叫了仙台同学过来,想要她让我解开她的上衣扣子,看我留下的痕迹。

可是我说不出这个命令。

「我说吻痕啊……」

我下意识地开了口,心想着这下糟了。然而在我收回脱口而出的话之前,舞香便抓住了我的话柄不放。

「吻痕?」

「没错,你们觉得那个会残留多久啊?」

我放弃挣扎,向她们问起我很在意的事。

「咦?什么?志绪理你做了那种事情吗?」

舞香两眼闪闪发光地看着我。

「我又没有对象,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啊?是我之前看到茨木同学的脖子上有吻痕,才有点在意啦。」

我没看过那样的茨木同学。尽管如此,我会临时诌出这个借口是有原因的。

『用柠檬敷在吻痕上,能让吻痕更快消失。』

这是因为我想起自己在仙台同学的手臂上留下吻痕的那天,从她口中听说茨木同学曾这样说过。我想即使我看到茨木同学在显眼的地方留下了吻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才会这么说。虽然很对不起茨木同学,但我觉得这也很符合她的形象。

「啊,原来是这样。」

舞香的反应如同我的预期,让我感受到素行的重要性。也理解到事实就是这样被人捏造出来,变成八卦传开的。

「应该会残留好一段时间吧?你说是吧,亚美?」

舞香语带调侃地说。

「为什么要把话题丢到我身上啊?我又不知道。」

「咦~你跟杉川没做过吗?」

舞香愉快的声音传来。

她口中的杉山是亚美最近交到的男朋友。虽然跟我们就读不同学校,不过我常听到他们两个会一起去念书。

「因为我和杉川是纯洁正派的交往关系啊。」

如果不留下吻痕叫做「纯洁正派」,就表示我跟仙台同学之间的关系既不纯洁也不正派。不过我们又没在交往,所以要说跟清纯正派无关,那也无话可说,再说我也没在追求什么清纯正派。

只是我实在不知道,不清纯也不正派的我们,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知该拿自己如何是好。

最近我开始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找仙台同学过来了。

在发生讨厌事情的那天,找仙台同学过来。

我心中的这条规则已经毁了。

所以我无法掌握下一次叫仙台同学过来的时机。

我昨天才叫她来过,所以今天不该找她,明天好像也太快了。而且仙台同学还要去补习,让我更想不透该什么时候找她才好。

我看向窗外,宛如用颜料涂抹出的一片蔚蓝天空映入眼帘。

在仙台同学淋成落汤鸡来到我家之后,梅雨季马上就结束了,天气好得令人厌恶。仙台同学的制服想必不会淋湿,我也没有机会脱下她的制服。

今天又闷又热,让人头晕脑胀的。

要是能再凉一点就好了。

我对太阳没有恨意,却仍瞪着感觉连一滴雨都不会下的天空。

◇◇◇

我提不起劲。

不过身旁的人似乎跟我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有趣了?

我看着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仙台同学。

坐在我旁边的她正在写我的作业,却莫名开心。

一直在思考该什么时候找仙台同学过来的我简直像个笨蛋。只有我的心情很郁闷,这让我很不高兴。我的身体好沉重,胃里像是塞满了石头,完全提不起干劲。可是就算世界染成了一片灰,名为明天的日子也必定会到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距离暑假已经剩下不到一周了。

今天恐怕是我在放假前最后一次见到仙台同学。

「仙台同学,帮我从书架上拿小说过来。」

我从她手里抢走笔后,传来她有些不高兴的声音。

「自己去拿啦。」

「这是命令。哪本都好,你随便拿一本过来。」

「是是是。」

仙台同学一副拿我没辙的样子,站起身走到书架前。

我明明说随便拿哪本都好,她却没有马上回来。她「嗯~」地沉吟,认真挑选小说,悠悠哉哉地晃了回来。

「请收下。」

仙台同学故意用敬畏的语气说道,把小说递给我。我却没接过那本小说,把刚才从她手里抢来的笔丢到桌上。

「朗读那本小说。」

「我就想说你会这样讲,所以挑了一本页数比较少的。」

仙台同学在我身边坐下,翻开小说。

她从那本薄薄的短篇集接近正中间的位置开始朗读内容。尽管之前从未发生过她没有从头开始朗读这种事,但她依旧遵从了我叫她「朗读」的命令。

我觉得她这样真的很恶劣。

她是明知道我希望她从头开始朗读还故意做这种事的,所以我觉得很不爽。

不过她的声音很好听就是了。

听着就会感到心情平静,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

「宫城,调低空调的温度啦。」

原本在朗读小说的声音突然变成了渴求凉爽的声音。

「不要,你赶快读下去。」

「要我继续朗读是可以,可是很热耶。」

仙台同学拿起我放在桌上的垫板,开始搧风。

这个房间里的温度对我来说恰到好处。

冬天是这样,夏天也不例外。这里是我的房间,所以会配合我的感受来调整。然而接下来会有好一阵子见不到面,我想偶尔配合一下怕热的仙台同学也行。

「那你自己调啊。」

我指着桌上的遥控器。

「宫城真小气。」

我都把房间温度这个相当重要的事情让给她了,仙台同学却开口批评我。不过她立刻调整了空调原先设定的温度,甚至有些凉过头了。

或许是吐出冷风的空调让她心满意足了吧,她喝了口麦茶,翻起小说。

她朗朗读出小说的内容,我的眼皮变得有些沉重。

我趴到桌上。

桌子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不如说有点冷。

我爬起来,抓住仙台同学的手臂,发现她的身体也冰冰凉凉的。

「等一下,宫城,你这样我很难继续读耶。」

我在她的手臂上摸来摸去之后,听见她的抗议。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摸着她的手臂,当我犹如在确认触感,抚摸着她的上手臂时,仙台同学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不要摸我。我不用朗读了吗?」

「你不用朗读了,快调高空调的温度。很冷。」

我的手离开她身上,摩挲着自己的手臂。

「调高温度会热。你会冷就找件衣服穿啊。」

她语带不悦的声音传来。

「仙台同学才是,会热你就脱啊。」

「我已经没衣服能脱了啊。」

「不是还有制服上衣能脱吗?」

「宫城你这色鬼。」

我倒不是认真要她脱,这话真冤枉。我不由分说地调高空调的温度。过了一会儿,太凉的房间变回舒适的温度,仙台同学紧紧皱起眉头,呼出一口气。

「好热。」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这个家里,我和仙台同学都是水火不容。我有试着努力去习惯她觉得舒适的温度,然而还是受不了太冷的房间,所以我认为在这个家里应该是仙台同学要妥协才对。

「仙台同学,转向我这边。」

「干嘛?」

「你别管那么多,转过来。」

我这样说并拉了仙台同学的领带后,她的身体转向了我这一边。我顺势解开仙台同学的领带,又解开了一颗上衣扣子。

「这样多少会凉一点吧。」

她有时候会允许我解开她的第三颗扣子,有时候不准。今天似乎是解开也没关系的日子,她什么都没说。

我伸手摸仙台同学的胸口,也就是我在雨天留下吻痕的位置。

「……这里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我问了自己一直想知道却没问出口的事。

「消失了喔。」

听到她小声的答覆,我摸着她胸口的指尖加重了力道。

可是我说不出给我看这三个字。

「手给我。」

我没等她回答就抓住她的手腕,但她甩开了我的手,可能是不想遵从命令吧?

「你要做那种事情的话,挑别的地方啦。」

「我只叫你把手给我,其他什么都没说耶。」

「反正你一定是想留下吻痕吧?手臂上有吻痕的话会很显眼,别这样。」

「你说挑别的地方,那要挑哪里?」

「这种事情你自己想啊。」

仙台同学冷淡地说,瞪着我。

她想说的话有一大堆,但这若是命令,她会照做。

我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只要看不到就可以了吧?」

我还是问了一下这不用问也知道的事。

「对。」

听到这彷佛在说当然的声音,我看着仙台同学。

她身上看不到的地方有限,只有现在被制服遮起来的部分。

我抓住已经解开了三颗扣子的上衣前襟,往左右打开。她的胸口暴露出来,可以看见内衣,我先闭上了双眼。当我缓缓睁开眼,把脸凑向比上次留下吻痕的地方更高一点的位置后,听到仙台同学说了句:「宫城,很热。」

尽管如此我的唇还是吻了上去,碰到的部分很烫。

和她被雨淋湿,浑身冰凉的时候不一样。

我比之前更用力地吸吮,留下痕迹。

我抬起脸后,就算不至于在暑假期间都不会消失,那里仍留下了深深的红色印记。我触碰那小小的痕迹,温柔地抚摸。我让指尖滑过,碰到比那痕迹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再度把脸凑近后,她伸手按住我的额头。

「宫城你很喜欢做色色的事情耶。」

仙台同学一边机械性地扣上扣子,一边说。

「我才没有做什么色色的事情。」

「这种事就是一种色色的事情吧。」

「觉得这是色色事情的人才色咧。」

如果我是别有用心才吻她,或是这个行为本身带有更深的含意,那这也许就像仙台同学所言,算是一种色色的事情吧。但我今天既非别有用心,这么做也没有别的意思,所以仙台同学说的不对。

我为自己找借口,接着后悔用了「今天」这个词。

这粗心的用词连接上了那个雨天。

去回忆那天发生的事,就像是在探寻自己的心情。

虽然暑假太长了让人很郁闷,不过这或许是个重整心情的好机会。在假期间处分掉这些我应付不来的感情。只要全都处理掉,一定会恢复原样的。

我站起来,趴到床上。

继续朗读小说。

在我犹豫着该不该这样说的时候,仙台同学的声音传来。

「宫城,你决定好要念哪所大学了吗?」

「考得上的大学。」

我没看仙台同学就回答。

「太随便了吧?暑假结束后就是第二学期了,再不决定就糟了吧?」

「我就没兴趣嘛。」

「你暑假要怎么办?去上个补习班啦。」

仙台同学开始唠唠叨叨地说些我爸都不会说的话,让我想捂住耳朵。

爸爸不知道是不是对我不感兴趣,他从没仔细问过我关于志愿的事,也不会叫我念书。明明我没去上大学,搞不好也不会去工作,但在我上了高中之后,爸爸也不曾啰哩啰唆地叫我做这个做那个。只会默默给我过多的零用钱。

「那个我之前已经回答过你了。」

要再把我暑假的预定行程跟比我家人还啰唆的仙台同学说一遍也很麻烦。反正我不久前才回答过,没必要再说。

「你之前说你不会去补习对吧?那要不要干脆请家教?」

「我怎么可能请家教啊?是说仙台同学你很啰唆耶,别管我的暑假要怎么过啦。」

我爬起来,把枕头丢向仙台同学。她接下枕头后随意开口说道。

「不是啦,是我这边有个好人选啊,想说可以介绍给你。」

「你很不死心耶。不用介绍给我。」

「一周三次,只要五千圆。很便宜吧?」

「一次五千圆?」

我不清楚家教的行情,所以不知道这算贵还是便宜。

「不是,三次算五千圆就好了。」

「──就好了?」

我盯着面带微笑说着奇怪事情的仙台同学。

「宫城,雇用我啦。我会教你功课的。」

仙台同学很奇怪。

这不是我所知的仙台同学。

在放假期间来我家。

她至今为止从没说过这种话。

「……我们不是说好放假期间不碰面的吗?」

我说要买下她放学后的时间,是仙台同学自己跟我说假日不行,不过除此之外的日子她愿意用一次五千圆为代价听命于我的。而且这个约定一直持续着,去年的暑假我也连一次都没有跟仙台同学碰面。当然,包括寒假和春假,就连周六或周日,我都没有跟仙台同学碰面过。

「这是为了补偿我折到你课本的事。」

仙台同学轻松地说。

不用回溯自己的记忆,我也记得我的国文课本上有仙台同学留下的折痕。

但是现在说这个,未免也隔太久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到了现在也不需要再特地提起,而且我应该已经用狠咬仙台同学的前臂作为她的补偿了。

「你是说雇你当家教?是说那件事,你不是已经补偿过了吗?」

「那只是你擅自咬我,又擅自把那当作补偿吧?」

「你这么想要五千圆吗?」

一旦去思考她即使有弹性地改变规则,也要来我家的理由,我只想得到这个而已。毕竟仙台同学拿到的零用钱好像不算多,虽然她不像是需要五千圆的样子,但应该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或许是吧?」

她平静的声音传来。

「……仙台同学你不是还要去上考生冲刺班吗?暑假期间也得去吧?」

「反正暑假期间可以调整时间,我可以补习完再过来这里。只有教你功课而已,不能命令我。剩下的就跟平常一样。在暑假前给我答覆。宫城你要是想加强课业,上课时间由你安排就好。」

「我没给你答覆的话会怎样?」

「那我就不会当你的家教,跟去年暑假一样,不会来这里。」

仙台同学说完后,翻了一页她没有要朗读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