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到半路上。

我一说要回家,仙台同学就开口这样说,我拒绝了她。外面天色还很亮,我也记得路,所以没道理要让她送我。就算一起走在路上,我跟她也无话可说。

我们前往仙台同学家的路上也几乎没说话。

一个人回去心情会比较轻松。

而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我就觉得很尴尬。

所以我说了好几次我要自己回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拖着沉默的气氛,和仙台同学走在回去的路上。

明明怕热还硬要出来。

我不知道我何时失去了她突然给我的命令权。她无视我说这是命令的话,选择跟我一同踏出家门。

我用走在身旁的仙台同学听不到的音量,轻轻叹了口气。

我会要仙台同学带我去她家,是因为她实在太恣意妄为了。

她一副既然是暑假,她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样子,未经我同意就新增规则,做她想做的事。我想说既然这样,我也可以给她出个难题才对,才会命令她带我去我连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她房间。

仙台同学都是在怎样的房间里生活的呢?

我也是有一点点感兴趣。

反正她一定会拒绝我。

我很后悔自己抱着这种想法,随意下了那样的命令。

在我今天所看见的事物当中,有仙台同学不想让人看见的事。那是她一直隐瞒着,往后应该也会继续隐瞒下去的事。

仙台同学感觉就是个受到家人宠爱的孩子。

我原本对她有着这样的印象,可是那样的仙台同学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中。毕竟我们在玄关碰巧遇见她妈妈时,她妈妈连看都不看女儿一眼就出门了,仙台同学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

马上就感觉得出她们关系不太好的气氛。

那样的气氛确实存在于她们之间。

我搞砸了。

虽说是为了避免沉默,但我觉得我今天说太多话了。结果就是那样。

现在仙台同学闭口不语。

我也像是在弥补之前说太多话的份,没有开口说话。

我要是为了自己太多话的事道歉,心情应该多少会轻松点吧,但我道歉的话,仙台同学绝对会生气。所以我只能默默走在她身旁。

就算并肩走在路上,我们之间也只有沉默,所以跟一个人走没什么差别。

我不敢看旁边,始终低头看着地上。

西沉的夕阳拉出的影子落在人行道上。

我们踏着徐缓的步调,映在眼中的景色也缓缓流逝。

「宫城,你的感想是?」

回程路上,我第一次听到身旁传来一如往常的声音,突然地打破了沉默。

「感想?」

我看着仙台同学,不懂她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到我房间看看对吧?」

我配合她那彷佛已经忘了今天发生的事般开朗明快的语气回答。

「才不是,我只是想转换一下心情而已。」

「好好好。就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不过至少说说对我房间的感想嘛。」

仙台同学的房间里没有过多的装饰,也不是东西少到让人觉得很空虚无趣的房间。我觉得最适合的形容词就是「非常普通的房间」。跟我的房间没什么差别。

唯有书架不一样。

排列在书架上的书大多是考试题库或参考书,上面没有仙台同学偶尔会看的那些茨木同学会喜欢的杂志。但是我觉得指出这点不太对,给出了无伤大雅的答案。

「感觉是很常见的房间。」

「那是怎样?你原本以为是怎样的房间啊?」

「更像女高中生的感觉?」

「啊~那种感觉啊。」

「因为你在学校给人的印象就是那样啊。」

仙台同学虽然不是花枝招展的那一型,在学校还是很醒目,给人一种闪闪发光的感觉。她房间里就算放满可爱或流行的东西,我也不讶异。

「不是房间的感想也无所谓,你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吗?」

可能是我的回答无法满足她吧,仙台同学又催促似的问我。

在那之后,我拿了书架上的书来看。尽管我不是两手空空地来,但我没带讲义也没带习题,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东西了,所以看书是我唯一的选择。然后仙台同学也看起了书。

也就是说,我们度过了一段跟平常没有任何不同的时光。

「又没发生什么足以让我有感想的事情。」

「嗯,说得也是。」

仙台同学随口回答,停下了脚步。

我也停下来站在原地后,她把食指伸了过来,在碰到我的脖子前停住。

「你这里没事吧?还有点红红的。」

推倒了我的仙台同学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

她狠狠咬了我的脖子,我甚至以为自己要被她咬到流血了。我曾经被她咬过好几次,然而这次仍是那之中最过分的。

「那时候很痛啊,现在还在痛。」

我这样回答后,仙台同学的手摸了那个应该变红了的位置。

其实已经不痛了。

但那里仍像是残留着痛楚一般阵阵抽痛。

「也是,因为我是故意弄痛你的。」

仙台同学用格外认真的表情说道。

别学我啦。

我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赶紧闭上嘴。

我重新体认到自己至今为止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呼出一口气。

我拿开仙台同学摸着我脖子的手。

没事的。

这种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或许还红红的,可是不痛,也不会留下痕迹。

一切很快就都会消失不见了。

「仙台同学真变态。」

「或许是吧?」

平常总会否认的仙台同学给出了肯定的答覆。

进入暑假之后,就尽是发生一些打乱我步调的事。

我所知的仙台同学懂得掌握分寸,也不会推倒别人。就算会做些脱离命令范畴的事,那些事情也不具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用舌头触碰肌肤。

舔这个行为也不过就是这样。我却觉得仙台同学在那个时候,打算赋予这个行为更多的意义。

──不,那是我的错觉吧?

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大事,到明天就会忘记了。不管是去仙台同学家,还是在那里发生的事,都会沉入记忆之海中,不会留下任何感情。全都是我想太多了。

「走吧。」

仙台同学随着彷佛会消失在城镇喧嚣声中的这句话,迈开步伐。

去她家的时候也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该走多快。

我无法决定和其他女生一起走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定下来的步伐大小。

跟她并肩而行比较好吗?还是稍微跟她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明明因为犹豫不决而走得很慢,仙台同学却走在我身旁。

从离开她家之后,我们就一直并肩走在路上。

无论去程还是回程都一样。

我们走路的步调没有改变。

我在不知该用什么速度和步伐的状况下走着。也不知道这是她平常走路的速度,还是配合着我的步伐。

就只是看着街景缓缓地转变。

我觉得再走快一点应该会比较轻松。

不过想到我可能没机会再像这样跟仙台同学一起走在路上了,我就无法加快脚步,让这景色转变的速度变得更快。

◇◇◇

七月结束,步入八月。

在那之后仙台同学一直认真地当家教。我也很认真地念书,所以大多数的作业都写完了。跟她一起念书的时间虽然称不上开心,但感觉还不坏。不过我是觉得步调可以再放慢一点。

照理来说可以不用急着写作业了。

不管是解题还是写报告,我都已经腻了。

但仙台同学依旧没有偷懒,一直在教我功课。证据就是今天桌上也放着课本和参考书,还打开了她为了尽到家教的职责而带来的考试题库。

仙台同学会到这房间来的原因,大概在她家。

我想,我去她家的那天所看到的就是答案吧。

那也无所谓。不管是基于怎样的理由,她只要有遵守约定到这里来就好了。我却很在意,原先订下了假日不碰面这条规则的仙台同学,就算要改变这条规则,也要在暑假期间到这里来的原因。

即使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连假日都到这里来。

那应该是过去的她所得出的答案。

所以去年暑假她没有来这里。

寒假和春假她也没有试图要改变规则。

原本明明是这样的,现在是为什么?

这疑问始终残留在我心中。

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不想待在家里,纵然得改变自己订下的规则,也要到这房间来的事情,也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虽然我也曾想过,在去她家回来的路上,要是我们就那样两个人一直走下去,我搞不好就会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可是路不可能永远延续下去。一定会在某处迎来终点。我没办法和仙台同学一直一起走下去。

「宫城,你的手停下来了。」

难得没编也没绑头发的仙台同学用笔戳了戳我的手臂。

「我只是在休息。」

我看了一眼空调的开关,喝了一口因为念书念了好一段时间,冰块已经全部融化了的汽水。水水的碳酸饮料滑过喉咙,落入胃袋。实在称不上冰凉的汽水虽然不好喝,但对现在的我来说正好。

「宫城,这房间很冷吧?」

仙台同学以手托腮,看着我。

「现在不冷。」

「因为你穿着长袖?」

身上穿着短袖衬衫搭配短裤这种凉爽打扮的仙台同学这么说。

「是这样没错。」

「那就表示你会冷吧?」

房里响起了她有些低沉的嗓音,旋即消失。

我害仙台同学想要保密的事曝光了,才会配合她调整房间里的室温。像冰块融化后被稀释的汽水一样,借此来稀释我的罪恶感。为了舒缓这么做而感受到的寒冷,我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长袖的衬衫,所以现在是没有冷到我会想抱怨的程度。

「你这样顾虑我,让人很不爽耶。」

仙台同学抓着我的衬衫袖子说道。

她一定发现这件衬衫的意义了。

「我干嘛要顾虑你?」

「……」

她没有回答我。

说出这房间的室温为什么正好是仙台同学会觉得舒适的温度,等于是旧事重提,又要把在她家发生过的事情给挖出来谈。既然她不想被我多问些什么,就不可能会回答我。

我们双方都有不想说的事情,将这些藏在心里,过着同样的时间。

正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该毫不客气地叫仙台同学让我看她藏在心里的秘密,才会意识到她什么都没问我。

至今为止,她一直都是这样。

这个家里总是没有人在的事。

我可以持续给她五千圆的事。

她从没问我那些我八成不想说的事情。

所以我也没太深入地去问过关于仙台同学的事。

──虽然之前我搞砸了。

问了她不想被人问起的事,我应该要好好反省,所以我现在没有继续追问她沉默不语的原因。

「就算有点热,我也不会怎样啊,把温度开高一点如何?」

仙台同学指着放在桌上的遥控器。

「既然我都配合仙台同学了,你高高兴兴地接受不就好了?」

「你果然是在顾虑我嘛。」

「就说不是了。」

我冷淡地说完,视线又落到习题上。

接着仙台同学便调高了空调设定的温度。

「仙台同学,你今天调高温度的话会热耶。」

「会热你就脱啊。」

这带有既视感的发展让我看向身旁。

记得放暑假前,我们也曾经针对空调的设定温度有过类似的对话。

那时候我调高了仙台同学调低的设定温度。

「就这么办。」

我身上的薄衬衫本来就只是用来调节温度的。反正里面还有穿T恤,我二话不说就脱下了衬衫。

「那仙台同学你怎么办?」

「我没热到非得要做点什么的程度啊。」

「你就会说谎。」

「我没差,可以配合宫城。」

仙台同学说完之后,又把温度调高了一度。

「我是无所谓,但仙台同学你会热吧?」

「不会啊。」

这不可能。对我来说不冷也不热的温度,对仙台同学来说应该很热才对。如果是平常,她就会开口抱怨,要我调低空调的温度。她大概已经在心里决定好这段对话的终点了,我正被诱导到那里去。我想只要我没说出仙台同学决定好的台词,房间的温度就不会改变,这段对话也不会结束吧。

进入暑假后,主导权就一直握在仙台同学手里。

这让我很不满。

然后现在我摸不透她的目的这点,也成了不满的事项之一。

谁要陪她玩啊?

我解开方才写到一半的题目,填满习题上空白的栏位。

「宫城。」

叫我要认真念书的当事人伸手过来,阖上了放在我面前的习题。

照仙台同学的想法去做非我本意。可是就这样放着不管,她只会变得很烦人,不会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这也是事实。

「仙台同学,你其实很热吧?衣服脱了会比较凉快喔。」

我开口说出我猜她想要我说的话。

「你想要我脱,就来脱我的衣服,或是命令我脱啊。」

「我又没有权力可以命令你。」

仙台同学口中突然冒出一句她非要我说的话,但我否定了那句话。

「你都配合我调整房间的温度了,我让你有命令我的权力。」

进入暑假后,仙台同学就很不讲理。

她的行为像是她成了掌控这房间的人,擅自决定所有的事情。说什么让我有那个权力?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且我现在得到这份权力也只觉得困扰。仙台同学给我的权力,不是我买来的权力。

我用五千圆买的是家教。

在暑假期间特别让仙台同学来教我功课。

和平常放学后不同,五千圆换来的就只有这件事。

要是我乖乖收下她说要给我的权力,最后一定会被她耍着玩。

就算等着我的是这样的未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不命令我吗?」

仙台同学开口问我,像是在等待早已决定好的答案。

她就在我只要伸手就能轻易碰触到的距离。和下雨那天一样,只要我想,就能解开她衬衫上的扣子。

我打算伸出手,又放弃了。

我的掌心湿答答的,宛如被雨淋湿了一样。我盯着仙台同学。

「……我命令你,你就会脱吗?」

「你命令看看啊?」

仙台同学粲然一笑。

然而那笑容就跟注定会被丢弃的传单一样轻薄,我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仙台同学的话就像是迷宫。乍看之下有很多条路可以选,然而只有一条路会通往出口。

尽管不情愿,我还是说出了她准备给我的台词。

「那这是命令,脱衣服。」

仙台同学穿着类似她在暑假第一次来到这房间时穿的衣服,她毫不犹豫地解开衬衫的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

她连底下的扣子也全解开了,准备脱下衬衫。

「等等,等一下啦。」

我反射性地拉起快从她肩上滑落的衬衫。

「宫城,不要抓我头发啦,很痛。」

仙台同学用沉稳的声音和表情说道。

我的手里的确除了衬衫之外还有她的头发。但这种事不过是小问题,我说出更大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脱?」

「是宫城你命令我脱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那是仙台同学你硬逼我命令你的啊。」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下了命令。」

仙台同学甩开我的手,打算脱下衬衫。

我下了命令。

不过我只是说出仙台同学准备好的台词而已,没想到她真的会脱。我并不想要仙台同学脱衣服,也不想看她的裸体。我没有这样想。明明是这样,我的心脏却猛烈运作起来,彷佛可以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我从她身上别开视线。

那个配合我的步伐,走在我身旁的仙台同学不在这里。

她看起来就像在全速奔跑着。

「你为什么不看我这里?」

就算被她这么问,我也无法看她。

「一般来说,没人会在别人脱衣服的时候盯着人家看吧?」

「宫城你至今为止有做过什么符合一般常识的事吗?」

「你这是怎样?是想叫我看吗?」

「也不是这样,只是看你突然别开视线,感觉有点不爽。总之你面向这里啦。」

我就算无视她的话也无所谓。可以要对方听令的人是我,仙台同学的话不是命令。我只要一直不看仙台同学就行了。这样一来,她就会放弃这种愚蠢的行为,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所以我没必要看仙台同学。我心里明明这么想,视线却移向了仙台同学。

「被人这样注视,很难脱耶。」

「我才没有注视你。」

「你有。你根本猛盯着我看嘛。」

「仙台同学,你意见很多耶。」

我这样说完后,仙台同学笑着说:「是啊。」脱下了解开所有扣子的衬衫。

她的肩头缓缓地暴露出来。

在我的视线前方,仙台同学上半身还穿着的东西只剩下内衣。

我虽然没打算注视着她,却无法别开目光。

空调的温度是设定在几度啊?

我觉得有点热,脑中浮现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仙台同学把手上的衬衫丢在地上,觉得发丝很烦人地撩起了头发。

我差点觉得这模样很美,握紧了汗湿的双手。

今天的气温从早上开始便超过了三十度,也就是所谓的酷暑日,热到要是打开窗户,有可能会因为外头的热气觉得自己快死了。即使是这样,要是把空调的设定温度调得太低,对我来说又太冷。可是今天的室温维持在仙台同学会觉得舒适的温度。她在那之后虽然调高过空调的温度,但温度应该也没高到可以在房里只穿着内衣的程度。尽管如此,仙台同学依旧脱了衣服。

我只觉得她是在来到这房间之前热到脑袋秀逗,脑袋里头的东西全融化了,变得怪怪的。她进入暑假之后就一直怪怪的,但今天是她到目前为止表现得最怪的一天。

实在太搞不懂她,感觉连我都要变得怪怪的了,我讨厌这样。

脑中天旋地转,头昏脑胀。

为什么仙台同学要做这种事?

我很想知道,却又觉得自己不能知道。

我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比较好,但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话。

我的视线紧黏在仙台同学身上。

──要说是水蓝色,感觉又更蓝一点的浅蓝色内衣。

跟之前看到的白色内衣给人的印象不同。

上面有精致蕾丝的内衣可以说相当可爱。虽然我觉得跟仙台同学的形象有一点落差,但很适合她。

她的胸部不算大,不过比我有料。视线稍微往下移动后,只见她的腹部结实紧致得恰到好处,有优美的腰线。

我没想要上下打量她。

然而我的目光却离不开她。

我希望自己的心跳声吵到彷佛连仙台同学都听得见这件事,只是我的错觉,不然就太奇怪了。

「那么换宫城你了。」

「咦?」

突然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我看着仙台同学的脸。

「宫城你也脱啊。你很热吧?」

我知道传入我耳中的这番话发自仙台同学,可是我完全无法理解。感觉像是某个遥远国度的语言,在我听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声音。

「宫城。」

我动弹不得,仙台同学口中唤着我的名字,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好近。

可以清楚看见她平常总是被衣服遮着所以看不见的部分,让我反射性地推了仙台同学的肩膀,仙台同学却依然离我很近,抓住了我的T恤下摆。在她的手指碰到我的腰时,不停在我脑中翻滚的话语有了意义,我终于理解她刚才在说什么了。

「我又不热,不需要脱。」

我强硬地说完,把仙台同学的手推回去。

她要脱衣服是她家的事,我希望她不要把我也一起拖下水。

「有需要。好啦,快点。」

仙台同学不死心地说,毫不客气地把手伸了过来,然后再度抓住我的T恤下摆,企图往上拉。

「等、等一下,仙台同学。」

我急急忙忙地想拉开仙台同学的手,却怎样都拉不开。不仅如此,我的衣服下摆还被她掀了起来,露出半截肚子。

我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就算我脱了仙台同学的衣服,也没想到她会来脱我的衣服。我也从没想像过被她脱衣服的情境。真要说起来,我的命令是「脱衣服」,而不是「脱我的衣服」。

我抓起面纸盒,敲打仍抓着我T恤下摆的仙台同学的头。接着只见面纸盒套的鳄鱼晃动着,同时传来她夸张地喊痛的声音。

「不过就是脱个衣服,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在学校也换过衣服啊。」

仙台同学放开我的T恤下摆,摸了摸被我打的地方之后把头发往上撩。

「这又不是在换衣服。被人脱衣服跟换衣服才不一样。」

「宫城你太爱计较这些小事了啦。」

「才没有,是仙台同学你太随便了。」

「老爱计较这些小事,会秃头喔。」

仙台同学拉拉我的浏海,说:「这种事情就是要一鼓作气啦。」又抓住了我的T恤下摆。

「我就说不要了。」

我「啪」一声地打了她的手背。

「你不想让我脱你衣服的话,那宫城你自己脱啊。」

「我真的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仙台同学不时会做出一些我从未预想过的事情。突然跑来我家,或是突然跑来教室,让我吓一大跳。

我觉得进入暑假后,她这个倾向又变得更明显了。

完全不顾虑我的感受,尽是做些令人想不透的事情。

「假如我说,我是为了脱你的衣服才脱的,这样你能理解吗?」

仙台同学一派轻松地说完后看着我。

「……你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我觉得这应该要是个玩笑。

即使脱了我的衣服,仙台同学身上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而且我身材也没多好,看了也没什么好玩的。

然而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总之你不脱的话,我就帮你脱。」

在我开口说些什么之前,她仍抓着我衣服下摆的手便掀起我的T恤。

「要让你脱我不如自己脱。」

我抓住仙台同学的手腕,如此宣言。

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像是会改变心意的样子。如果我除了让她脱或是自己脱之外没有其他选择,那我只能选后者了。

「好。」

仙台同学随着简短的回应,放开了我的T恤。

我垂下视线,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缓缓抬起头,虽说是理所当然,但上半身只剩下内衣蔽体的仙台同学就在我眼前。然后我也正打算要脱掉自己的T恤。

这不可能发生的情境令我头晕目眩。

这种事情除了愚蠢之外,没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我其实可以不用听仙台同学的话。

我只要现在站起来,说我要去拿什么东西过来,走去厨房,就不用陪她做这种无聊事了。

「宫城,还是我来帮你脱吧?」

可能是感受到我在犹豫了吧,仙台同学用不小的力道抓住了我的手臂。

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却一点都不温柔。我只感觉到她没打算让我溜掉的意念。

「我会自己脱,你转头看别的地方啦。」

「为什么?宫城你不也看我脱了吗?」

「那是仙台同学你叫我看,我才看的。」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看了啊,所以我觉得我也有权力看你。」

「没有那种权力,你看别的地方啦。」

我拉开她抓着我手臂的手,推着仙台同学的身体,让她转过去面向床铺。可是她马上又转回来看着我。

「宫城你未免想太多了吧?」

听到她那调侃我的语气,以及彷佛认定我想逃避她的视线这件事带有特别意义的发言,我一口气脱下了T恤。

盛夏的午后,在自己房间里只穿着内衣。

光听这段叙述,那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幕罢了,然而由于和我一样上半身只穿着内衣的仙台同学在场,让事情变得没那么单纯。

视线好刺。

仙台同学可能是觉得哪里很有趣吧,她直盯着我看。

尽管不是裸体,我还是没办法静下心来。

我很想遮住自己的身体,但我要是去遮,感觉又会被她调侃,所以我想遮也不行。

既然要给她看,如果我穿的是更可爱一点的内衣就好了。

我今天穿的是常见的白色内衣,当然也不是以会在人前脱衣服为前提才挑这套的。

「我是脱了……不过接下来要干嘛?」

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完后,看向仙台同学,只见她一瞬间很伤脑筋似的皱起眉头,但马上又嘴角上扬地摆出笑容,手滑顺地抚过我的腰。

「仙台同学,不要做这种事啦。」

她在没有东西隔着的状态下摸我的那只手让我觉得很痒,我虽然想抓住她的手臂,但在我抓住之前,她就戳了戳我的腰。

「仙台同学你做什么啦?」

我拍开仙台同学的手,按着自己的腰。

「很软,摸起来很舒服。」

「你这样很让人生气耶。」

「给我摸一下又不会死。」

「不好,不要碰我。」

「那只看不碰就行了吧?」

我不知道她这个结论是从哪里来的,但仙台同学毫不客气的视线又投到了我身上。

「那也不行。」

我看仙台同学是无所谓,但被她看就不一样了。

继续做这种事情,我会一直被仙台同学的步调给牵着走。

「宫城,你的脸有点红耶。」

仙台同学的手缓慢且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接着手掌像是要夺走我的体温一般贴了上来。就只是这样的小事,我的心跳却变得好大声,好像快忘了怎么呼吸。我一把拉开她的手。

「如果我脸有红,那是因为觉得丢脸。我的身材又不像仙台同学那么好。」

「女生稍微有点肉比较可爱喔。」

「我真的很讨厌仙台同学你这种地方。」

「那也有喜欢的地方喽?」

「没有。」

我立刻回答,转向旁边。

我就这样抱膝而坐,仙台同学打了一下我的手臂。

「你稍微想一下嘛。这样我很受伤耶。」

她的语气比说出的话更轻快,我实在不觉得她有受伤。

可是我没看她,不知道仙台同学是用怎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的。

「我还满中意宫城的说。」

身旁传来她开朗明快到了感觉有些刻意的声音。

「仙台同学,你是因为太热,脑袋烧坏了吧?」

「搞不好喔?宫城你照顾我一下啦。」

「我不要。是说你不要靠过来啦。」

她未经同意就靠过来撞上我的肩膀,我不禁开口抗议。

我没说她可以零距离地跟我靠在一起。

我们之间需要保持适当的距离,现在的距离明明就太近了,仙台同学却不肯离开。我们犹如肩膀相连般地紧靠在一起,她长长的头发搔着我的手臂。

「我脑袋烧坏了,动不了。」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这样说,看向仙台同学,只见她一副觉得很扫兴的样子。

「你多少笑一下嘛。」

「仙台同学,这样很热,还有很重。」

不是我的身体。

仙台同学那肩膀与我的肩膀相连的身体,已经不只温暖,甚至让我觉得很烫。

我至今从没经历过有其他人脱了衣服坐在我身旁,还紧贴着我到两人的体温会交融在一起的情况,不知道跟别人会是什么感觉。也因为我所知的只有仙台同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正常的体温。

「说人家很重太失礼了吧?」

「才不失礼。我要穿衣服,让开啦。」

我推了推仙台同学紧靠着我的肩膀,她却勾住我的手,让身体接触的面积又变得更多了。

(插图009)

「仙台同学,刚刚那是命令,照我说的去做。」

「今天的命令是叫我脱衣服,所以已经结束了。」

「你干嘛擅自订下这种规则啊?」

「反正是暑假,稍微自由一点嘛。这样比较有趣吧?」

「我不喜欢暑假,这样也不有趣。」

「就一天发生这种事也没关系吧?」

「才不好咧。」

她的手臂缠着我的手臂,我无法逃开。

仙台同学的手臂碰着我的腰。我觉得这种平常不会接触的部分,现在却紧贴在一起的状态,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就算跟舞香她们也不会做这种事。

不过仙台同学和我的体温合而为一的感觉还不错。

「对了,宫城。虽然是下个星期的事,不过你盂兰盆节有什么行程吗?」

「没有。」

我没必要特地照实告诉她。

盂兰盆节期间,只有一天爸爸会在家,除此之外还有一天跟舞香她们有约。我想即使是仙台同学,也不会连盂兰盆节都说要念书,所以不说也没差。

「那盂兰盆节也要念书喔。」

仙台同学这么说,像是要把体重全压在我身上,往我这里靠了过来。

「仙台同学,我就说很热了。」

我擅自认定盂兰盆节不用念书,安排了行程。明明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就没事了,我却不想说。事情的优先顺序被她的体温搅得一团乱。

跟舞香她们的约提前就好了。

这周末她们两个应该都有空才对。

「没关系,我也很热。」

「你那是怎样啊?」

听了我的话,仙台同学说了句:「因为是夏天吧。」根本不能算是回答。

我觉得自己听见了比平常更吵的心跳声,但是我分不清楚,那究竟是我的心跳声,还是仙台同学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