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装有家居服的五斗柜后,宫城的衣服映入眼帘。

那是在放春假之前,我的制服被泼了一身汽水后她拿给我替换,我一度要还给她的上衣。

结果宫城没收下,那件衣服成了我的东西。我丢不掉,也没有穿,那件衣服就这样一直被我收着,无处可去。

我轻轻摸了摸那件上衣。

因为我打算还给她而清洗过,上面没有宫城的痕迹。

我闭上眼,再度张开眼睛后,拿起坦克背心,走向浴室。

由于是周五晚上,就算是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的现在,客厅的灯依然亮着。我静静穿过走廊,进浴室洗澡。比起悠哉地泡澡,我选择早点洗好离开浴室,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宝特瓶,回到房里。

我看向放在桌上的手机。

我一边回覆几则传来的讯息,一边让瓶装绿茶流进胃里。喝了半瓶之后,我拿着手机躺到了床上。

我本来没打算去想的,今天发生的事却浮现在脑海中。

──我在宫城面前脱了衣服,然后强迫宫城脱衣服的事。

我把手机放到枕头旁边,大叹了一口气。

每周和宫城碰面三次本身不是什么坏事。

我在假日会想跟朋友见面,也会和朋友出去玩。一旦交情变好,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假日和宫城见面,也可以说是类似的感觉。我跟她虽然接吻过,但这种程度的事还在容许范围内。反正我的嘴唇已经碰过宫城的身体很多次了,宫城也一样碰过我很多次。

所以没关系。

可是脱衣服或是脱对方衣服,就违反规则了。

我觉得我在下雨那天做了错误的选择。

我应该要拍开宫城打算脱下我制服的手,说:「你是傻了吗?」然后一口拒绝她。都怪我接受了那个打破规则的行为,造成的影响才会一直残留到现在。

我躺在床上,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叹气。

在这房间里推倒过宫城的我早就在诅咒自己了,现在也仍旧诅咒着自己。然后这诅咒正缓缓地覆盖住我的心,差点就要扭转我的感情。

脱了宫城的衣服,触碰她。

觉得自己快要思考起更进一步的事情,我挥去脑中的想法。

「这不太妙吧?」

我不应该作这种想像。

在宫城来过这个房间后,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尽是些不能跟其他人说的事情。

例如我当时要是就那样顺势吻她就好了。

或是如果在她身上留下不会消失的痕迹就好了。

我一直在想这些无聊事,直到现在。

这样的我根本就不像我。

我应该是一个做事更得要领,也很擅长跟人相处的人。上了高中以后,我就在还不错的位置过着愉快的校园生活。到毕业前我都打算过着这样的每一天,若是我想实现这一点,那我现在对宫城抱有的感情就只会碍事。

『我还满中意宫城的说。』

我本来是不想对她本人说这种话的,但我的确很中意她。因为她当面说没有任何喜欢我的地方,我才反射性地说出口,不过我也只是比起其他人更中意她一点罢了,没什么问题。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我比自己所想的更中意宫城,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感情。

所以我今天试着想让自己变回自己应有的样子。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用起来不顺的智慧型手机只要重新启动,就会像没出过任何问题一样地正常运作。我想我只要像那样重新启动自己就行了吧。

因为我表现得像是脱衣服这件事情别有用意,气氛才会变得很奇怪。既然这样,只要表现得跟普通的日常生活一样就行了。

让宫城命令我,像在学校换衣服那样,若无其事地脱掉衣服。

欺骗自己,蒙混过去。

就算很难让自己的感情产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还是可以找到折衷的办法去整理。只要更接近去年那个认为无聊的命令或讨厌的命令,全都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只会把一周中的几个小时卖给宫城的我就好了。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结果进行得不顺利就是了。

她要脱我衣服也可以,命令我自己脱衣服也行。

我准备给宫城的选项有两个。而她如同我所想的一样,命令我脱了衣服。

我很习惯隐藏情绪。掩盖自己的心情并巧妙地应对眼前的状况,是我最擅长的事。所以我面不改色地在宫城面前脱了衣服。可是光这样还不够,理性被抛下,只有感情仍持续催促着我行动。拜此所赐,连宫城都脱了。

不对,刚刚这说法不正确。

正确来说,是我无法阻止自己想要脱掉宫城衣服的心情。我知道即使自己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我的邪念也不会消失,唯有想要再多触碰宫城的感情持续残留在我的心里。

我现在也一边后悔,一边想着诸如宫城好软、两人身体碰在一起的部分好舒服之类的事,真是没救了。我的思绪完全梳理不开,缠绕成一团,一直在连接不该连上的部分。

我一直觉得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感觉很恶心。

不是隔着衣服,而是直接触碰。

我还想对宫城──

我不记得自己过去曾对人有过这样的感情。

不会想对其他人做,但如果对象是宫城,我就会想做的事情正逐渐增加。明明是夏天,无处可去的感情却像雪一样不断降下、堆积,没有融化。

「该说还好今天是周五吗?」

假设隔一天马上又要和宫城碰面,我现在的心情太沉重了。

我的确对她有兴趣,却希望停留在我觉得那个房间待起来很舒服的程度。毕竟我早已经决定好,毕业后要离开家去念外县市的大学,我也不想改变自己的未来。

可是我也没特别想当个冰清玉洁的人,觉得生活中有些刺激也不错。如果我没再跟宫城有更深的牵扯,单纯享受在那个房间度过的时光里清澈纯净的部分,应该不要紧吧?

我觉得这是谬论,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支离破碎。

然而一旦扯上宫城,我就没办法好好统整自己的想法。我到现在还是无法掌握宫城这个人,所以越想就越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真要说起来,宫城也有不对,尽是下些奇怪的命令。

她总爱说一些什么,让我没办法继续当那个既温柔,做事又很得要领的自己。

所以我觉得放过那一点点小矛盾也无所谓才对。

而且她最近会莫名地顾虑我,让我在那边待起来很不舒服。

这个家的状况与宫城无关。

她要是不表现得一如往常,就等于是在给我机会去做类似今天那样的事。

我把责任转嫁到她身上,看着隔开这间房间与隔壁房间的墙壁。

我会这样一直去想某个人,除了在隔壁房间的那个人以外,这还是头一遭。在父母变得明显地只疼爱姊姊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满脑子都只想着姊姊。

虽然和那时候的自己不同,但我就像是看着当时的自己一样烦躁。

「啊~真是的。明明在放暑假,我的情绪却嗨不起来。」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

羽美奈的话应该可以吧?

她都会熬夜,既然放假,她这时间应该也还醒着才对。我觉得自己该转换一下心情,打给了羽美奈。电话铃声响了一次、两次,在响第五次的时候,传来了不像半夜会有的活泼声音。

「真难得你会这时间打来耶。」

「我睡不着啊。羽美奈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我打电话过去,结果我男朋友睡了,现在正闲着没事。」

我没有非要跟羽美奈说的事。

我想她一定也是只要能打发时间,不管对象是谁都好。尽管如此,我们应该一样有着还是想跟比较聊得起来的对象说话的欲望。于是我们开始闲聊起来。

不同于宫城的声音,让我的心情平静了些。

明明没有动脑,只是把想到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说出口而已,对话却比我跟宫城讲话时还能一直延续下去,气氛也很热烈。可是要说开不开心,那就很难说了。因为我与羽美奈上周才见过面,对话内容彷佛过去重演,都是些类似的话题。

「是说今年啊,叶月你很难约耶?补习班有那么忙吗?」

一定会用补习班来称呼考生冲刺班的羽美奈这么说,丝毫不掩饰她内心的不满。

我去年暑假跟她碰面的次数是今年的两倍,她会抱怨也是无可奈何。

「算是吧?行程排得很满。」

考生冲刺班很忙是事实,几乎占据了我暑假所有的行程。再加上我还要去宫城家,所以又更忙了。

羽美奈说着她想去那里,也想去这里的各种希望,在手机的另一头叫我空出时间给她。我也不管实际上到底空不空得出时间,还是跟她说:「我知道了。」然后心情又好起来的羽美奈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说了。

「对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差不多都写完了。」

「那借我抄啦。」

「好啊,明天拿给你吗?」

「你说的明天是指今天吗?」

经羽美奈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现在时间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

「啊,对,今天。」

「好啊,就今天。啊,我还想顺便去一个地方。」

羽美奈说了个感觉抄作业这件事才会变成顺便的地点。

我也不是想跟她碰面。

如果是去年,我想自己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提不起劲。

不过跟人碰面感觉比较能转移注意力,所以我和羽美奈约好了要见面。

◇◇◇

今天醒来的感觉比平常更神清气爽。

至于原因,我不用想也知道是羽美奈。

结果别说周六了,我连周日都被她拖着到处跑,累得连想些多余事情的空档都没有,熟睡了一晚。我虽然没打算要连续出去玩两天,但我想就是因为我把宫城的事情塞到脑袋的角落里去了,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拜此所赐,我能像平常一样去上补习班,也能到宫城家来。

只要忽视那微乎其微的尴尬,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实际上,我跟宫城都没有提及周五的事。宫城说是家教费,给了我五千圆之后,就默默在桌上摊开了习题,我也专心地把习题的答案写到笔记本上。

于是现在,在这房间里的是一段平稳的时光。

我们都明白,周五的事情只是藏在习题里,唯有在解题的期间会变成不曾发生过的事。虽然原本就没那么热烈的对话持续停摆,老是陷入沉默,但那些都是枝微末节的小事。不过是沉默多了点,不会这样就导致世界末日到来,我们的关系也不会迎向末日。

我是觉得有点太安静了,但总比太吵好。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让冰凉的麦茶流进胃里。宫城似乎不再顾虑我了,今天的室温对我来说有点热。

我虽然希望她再调低个两度,但我决定不说。

毕竟还是比待在外面凉快,我也不希望周五发生的事情再度重演。

「仙台同学。」

宫城毫无预兆地叫了我。

「干嘛?」

「你周日有到车站前面吗?」

「有是有。你干嘛问这个?」

我从习题上抬头看向宫城,只见她也看着我。或许是邪念都在来这里的路上被热死人的太阳给烧得一干二净了吧,就算宫城在我身旁,我今天也没那么在意她。

「因为我看到你跟茨木同学一起走在路上。」

听到宫城这句话,我把差点说出口的「那你叫我一声就好啦」给吞了回去。

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宫城你是跟宇都宫出去?」

我找了其他话来说。

「对,我跟舞香她们有约。」

「你们做了什么?」

「去买东西。」

在刚开始放暑假,我问她要跟宇都宫去哪里时不肯回答我的宫城,现在老实地告诉了我答案。

「那仙台同学你们去做了什么?」

「跟你们一样,陪羽美奈去买东西。」

「玩得开心吗?」

不知道是写题目写到腻了,还是已经受够沉默了,宫城问了我她平常不会问的问题。

「还行。」

我简短回答后,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道宫城那天看到的我是什么模样,但我应该没有露出会被她用那种眼神看着的表情。我在羽美奈面前不会摆出一副觉得无趣的样子。「还行」这话也有一半是真的,任羽美奈摆布虽然很累,但也有开心的部分。

「我才想问,宫城你那天玩得开心吗?」

特地去否定宫城的视线也很麻烦,于是我问了关于她周日行程的问题。

「我们不会做不开心的事。」

「是喔,你们买了些什么?」

「很多东西。」

「很多东西是什么东西?」

「买什么都没差吧?」

宫城会回答问题的奖励时间似乎已经用完了,话题就此结束。不过她昨天好像真的玩得很开心,语气没有那么冷淡。

我跟宇都宫不太熟,但我知道她跟宫城感情很好。我没听说过她们实际上认识多久,交情有多好,不过我觉得她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那大概是现在的我所没有的人际关系。

我有的全是盘算过后的人际关系,多少有点羡慕她们。没必要去想的事情也跟着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是宇都宫,一定可以不带任何念头地触碰宫城吧。

我很清楚,抓住朋友却要加上「不带任何念头」这个注解,是很奇怪的事。如果是朋友,就不需要这样的注解。会觉得邪念消失了只是我的错觉,就是因为有一半没被烧掉,我才会去想这种事。

──烂透了。

我丢开手上的笔,趴到桌上。

额头撞上桌子,发出了「咚」的沉重响声,但我不在意。

「你突然干什么啊?」

我听到宫城惊讶的声音传来,但我无视她的反应,依然趴着问她。

「你有不懂的地方吗?有就跟我说,我会教你。」

「除了仙台同学突然趴下的理由之外,倒是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那你继续写习题。」

「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只是对自己有点幻灭。」

要是我放着现在的自己不管,感觉又会再重蹈周五时的覆辙,让我厌恶起自己。

我没想到自己的理性如此不能信任。以前我一直觉得宫城是个难搞的人,自己现在却成了比她更难搞的人。

「不要说些让人搞不懂的话,认真念书啦。」

宫城说了感觉平常会是我在说的话。

「我上午有认真念书过了。」

「那是在说补习班吧?在这里也认真念书啦。」

要是认真念书就能从这份无聊的执念中获得解脱,要我多认真念书都行。但我不认为有用。总觉得在大热天底下跑出去散步还比较能转换心情。

「对了,宫城。你家有吐司吗?」

我坐起身,看向身旁的她。

「吐司?」

「对,还有牛奶和鸡蛋。」

「都没有。有的话又怎样?」

「你不想吃法式吐司吗?」

「不想吃。」

「我想吃。」

宫城立刻回答,我也立刻回答她。

我们不是能邀对方去散步的交情,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一个人跑出去,所以我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就好了。

我只是想转换一下心情。我觉得自己只要从外面回来,就能什么都不想地在宫城身旁继续解题了。

虽然她几乎不会在这个房间里拿食物出来,但偶尔两个人一起吃个点心也不错。

「我去买材料回来,你等我一下。」

因为宫城想不想吃不是问题,我站起来,拿起包包。

「别管什么法式吐司了,好好念书啦。」

装着鳄鱼盒套的面纸盒随着她不悦的声音飞了过来。我接住面纸盒,把鳄鱼放回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真难得宫城你会说这种话。」

「因为仙台同学突然开始做起什么,最后都会惹出麻烦,我只是希望你别做。」

「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我老是在惹麻烦一样。」

「你是啊。」

「我才没有,今天只是要做法式吐司而已。」

尽管我没打算告诉宫城,不过我就是为了避免惹出麻烦,才要做法式吐司的,所以拜托她不要阻止我。

「那我去去就回。宫城你要一起去吗?」

我做出不会改变心意的宣言,顺便加上一句让宫城会想放我一个人出去的魔法咒语。

「我不要。想去的话你自己去。」

她说出了我预料中的台词,视线落到了习题上。

「那你等我一下。不好意思,要拜托你锁门。」

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在盛夏时跑到外头去。

在没有云朵遮住太阳的天空下,走在没有风的路上简直是地狱。

但现在我有必要前往宛如蒸气室的街上。

我抛下宫城走出玄关,搭上电梯。

穿过一楼大厅踏出户外,我的额头上立刻渗出汗水。

只要吃了甜食,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这说法虽然没有根据,我却深信不疑,走在被太阳照耀着的人行道上。

这种行为很像宫城呢。

我一边寻找阴影,一边叹气。

行动没有一致性,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就逃跑。

或许是跟她在一起久了吧,我逐渐变得像宫城一样。我不想承认自己越来越像她。我想把这当成是巧合,只有今天罢了。

我用力按压太阳穴,把宫城从脑袋里赶跑。

吐司、鸡蛋、牛奶。

我虽然没问,不过她家总不会没有砂糖吧?

我为了完成简单的采买,加快了脚步。

走路的速度一变快,额头上渗出汗水的速度也变快了。

我身上的T恤也吸收了更多汗水。

好热。

热到我对宫城抱有的那些不像我的心情应该要融化的程度。

要被做成法式吐司的吐司或许也跟我一样,在想着很热的同时被煎得金黄酥脆吧。我思考着这种蠢事,没走去便利商店,而是去了更远的超市,买了需要的东西,然后回到有宫城在的住宅大楼,请她帮我打开楼下的门锁,搭上电梯。

还满单纯的。

因为我没绕去其他地方,就是直接前往目的地,买了需要的东西,再直接回来而已,所以也没在外面待上一小时还是两小时那么久。不过光是这样,就能让我的心情有不小的转变了。

外面很热,脑袋与其说冷静,不如说反而更热了,不过我已经达成了甩开邪念这个目的,所以没问题。

「我买回来了。」

我请宫城帮我打开玄关大门,对她说道。

「我又没拜托你买。」

她语气不悦地回我。

「虽然你没拜托我,不过稍微休息一下嘛。」

「仙台同学你擅自跑出去买东西了,所以我一直在休息啊。」

说完后,宫城走回了房间。我提着超市的提袋追着她进去,只见宫城坐在床上,正在看漫画。

「宫城,法式吐司怎么样?」

「你可以用厨房。」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做法式吐司,所以要不要两个人一起吃点心?」

即使我简单明瞭地提议,宫城依然不为所动。

既然这样,我只能来硬的了。

我把超市提袋放到地上,拿走宫城手上的书,发现那是一本我没见过的漫画。

她说去买东西,就是这个吗?

我想她昨天跟宇都宫她们出去逛街购物,买回的很多东西之一就是漫画吧?

「仙台同学你自己吃啊。」

说完之后,宫城从我手里抢回漫画,继续看了起来。

不管怎么看,她的心情都算不上好。

「啊,宫城,你该不会讨厌法式吐司吧?」

我突然跑出去买东西。

无视宫城叫我认真念书的发言。

我想这大概是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吧,但我说了更无伤大雅的理由。

「……」

宫城看也不看我这里。

「你干嘛不说话?」

「……我没吃过,所以不知道。」

「原来有没吃过法式吐司的人啊。」

我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这是我单纯的感想。

不过在宫城耳里听起来似乎不是这样,我听见她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绝对不吃。」

「这没什么好闹别扭的吧?我教你怎么做,你来帮忙啦。」

「我不要帮你,你自己做。」

「这算是课外教学啦。」

「你又马上就乱说这种话。」

宫城从漫画里抬起头,露出不满的表情。

「那我做好之后端过来,宫城你在这里等我。」

我没力气跟她抬杠下去。

反正我也没有非要跟宫城一起做不可的理由。要是两个人一起下厨,搞不好我才转变的心情又会恢复原状。就算她不来帮忙,我依旧可以做法式吐司。不仅如此,说不定她不在,我还做得比较快。我们一起做炸鸡块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好事。那时候她划伤了手指,我喝了从她伤口流出来的血。

「我借用一下厨房喔。」

我对坐在床上的宫城说完,提着超市提袋准备走出房间,她却拉住了我的T恤下摆。

「干嘛?」

「我跟你一起去。」

我不知道她在其他人面前是什么样子,可是在我面前的宫城总是很不老实。今天也是闹别扭闹了半天,结果还是说要跟我一起去厨房。我想就连她说不要吃的法式吐司,到了最后她也一定会吃。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默默跟我来不就好了?

她真的很难搞。

然而像这样对话,就觉得她是一如往常的宫城,我也是一如往常的我。感觉比我们在念书的时候更能维持住普通的自己。

我走过短短的走廊,前往厨房。然而宫城没有走进厨房,而是坐到了客厅的吧台桌前。

「宫城,来这边。」

我叫了感觉完全没打算要帮忙的宫城。

「为什么?」

「你是来帮忙的吧?」

我明知道不要叫她比较好,嘴巴还是自作主张地动了起来。

不过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才对。

我已经找回理性了。

「不是。仙台同学你自己做啦。」

「别说那么多了,来帮忙啦。就算不擅长下厨,你还是可以帮忙把蛋打散吧?难道你连这种事情都不会?」

我从超市提袋里拿出牛奶跟蛋,看着宫城。她噘起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做就行了吧?」

宫城粗声粗气地说,走进了厨房。

「我可以自己拿餐盘那些东西出来吗?」

「随便你用。」

我照她所说的,随便拿了几个需要的用具出来,打了一颗蛋到调理盆里。

「这个先帮我搅拌好。」

我把料理筷递给宫城,才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忘了买要用来煎吐司的奶油。

我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看到有个盒子里装着颜色很恐怖,快死掉的奶油。我问宫城那是什么时候买的,她虽然模糊地回答说:「是不久之前买的。」可是以不久之前才买的奶油来说,这奶油实在不像还活着。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相信宫城,给出下一个指示。

「加一大匙砂糖进去,跟牛奶一起仔细搅拌。」

我把装有砂糖的容器,跟已经倒进量杯里量好分量的牛奶递给宫城后,把吐司放在砧板上。

对半切开就好了吧?

虽然也可以切成比较好入口的四分之一大小,不过我决定今天对半切开就好,拿起了菜刀。我切开第一片吐司,看了看旁边,发现宫城还在加砂糖。

「宫城,停。」

「干嘛?」

「你加太多砂糖了吧?你加了几匙?」

「大概三匙?」

「我应该有说只要加一匙吧?」

「甜一点比较好啊。」

「不好,不要乱改分量。」

两匙还好说,三匙实在太多了。

但我也没办法把已经加进去的砂糖给捞出来,所以又打了一颗蛋到盆里,打算靠增加蛋液的量来稀释过多的砂糖。我把牛奶的量也改成两倍,加进刚才打的蛋里面之后,宫城又想再加砂糖进去。

「等一下,宫城。」

我抓住她那企图加一堆砂糖,量多到会让人胃食道逆流的手腕。

「你等等要命令我还是怎样都行,照我的话做啦。」

「我没有想命令你做的事。」

「有吧,一定有什么。」

「那你把这个喝下去。」

宫城不高兴地说,指着加了大量砂糖的蛋液。

「你说什么傻话?」

就算砂糖的量正常,蛋液也是要用来泡吐司,不是可以直接拿来喝的东西。

「所以我就说我没有要命令你做的事啊。偶尔换仙台同学你来下命令怎么样?为了感谢你做法式吐司,我让你有命令我的权力。」

「那我只要命令你别乱改砂糖的分量就结束了吧?根本没有意义。」

「我可以听你三个命令。这样我们就能和平地做法式吐司了吧?」

她果然还想再捣蛋。

要找我不下命令就不肯乖乖听话的宫城来帮忙做法式吐司,还不如全都由我自己来做。

「你说三个,你是想当神灯精灵吗?」

我从宫城手里抢走调理盆,搅拌蛋液。

「神灯精灵听的不是命令,而是愿望吧?仙台同学你才是,说什么傻话啊?」

宫城果然是笨蛋。

她下的命令虽然是命令,但我就算下了命令,那也一定不会是命令。我不认为宫城会乖乖听命于我,所以我下的命令就跟愿望没两样。而且神灯精灵会实现我的愿望,但我就算向宫城许愿,她也未必会帮我实现。

「我说啊,你要帮忙就不要提什么命令,老老实实地帮忙啦。你要是不想帮忙,就去那边坐好。」

我觉得这样做很没礼貌,但还是拿料理筷指着客厅。

可是宫城没有要去客厅。

「仙台同学还不是会擅自订新的规则,没差吧?」

「是这样没错。」

「赶快下命令啦。」

宫城转过来面向我,说得像是在命令我一样。

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应该要听我命令的宫城这么趾高气昂?

真要说起来,就算可以下三个命令,我想要宫城做的事情,也只有别乱改砂糖的分量、也别乱改牛奶的分量、用小火煎吐司这些事情而已。而且这也不是我非要宫城做不可的事。

那我该命令她做什么才好?

我的视线落到黄色的蛋液上。

我想要宫城做的事。

我想对宫城做的事。

不是没有,但我觉得不是该在这里命令她的事。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我放下调理盆和料理筷,转过去面向宫城。

「下什么命令都可以吗?」

「可以啊。」

「那你就这样站着别动。」

「咦?」

「我叫你别动。」

「我知道,然后呢?」

宫城好像以为我会命令她帮忙做法式吐司,带着疑惑的表情看我。

「闭上眼睛。」

「……你想做什么?」

我明明命令她别动了,宫城却往后退了半步。

「安静听我的话。」

「你说安静,这是命令?」

「对,命令。你说会听我的三个命令吧?」

宫城皱起眉头瞪着我。她好像想抗议,喊了我一声:「仙台同学。」但她马上闭嘴,慢慢阖上眼。

宫城绝对不会听我的话。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所以有些失望。她应该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我还以为她会更强烈地反抗。

我伸手触碰难得乖乖听话的宫城脸颊。

就算我滑动手指,宫城也没有动。

理应被盛夏的太阳给烧去的不合理感情仍未燃烧殆尽,我无法阻止自己。只是去买个东西这种短时间内就能找回的理性不过是一时的,三两下就瓦解了。

我像宫城缓缓闭上的眼睛一样,缓缓靠近她。我也闭上眼睛,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我们的双唇交叠后,我觉得自己彷佛能清楚看见我应该看不见的宫城,就这样用力地把嘴唇贴了上去。

心跳的声音比平常更急促。

我还没有习惯跟宫城接吻到可以若无其事接吻的程度。尽管如此,第二次接吻──如果要正确计算我碰到她嘴唇的次数,那是第三次──果然还是很舒服。我明明只是碰上她柔软的嘴唇,我瓦解的理性就像是奶油一样的逐渐融化。

我不讨厌接吻。

我还想再多碰触她。

就算暑假期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无所谓。

我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接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用舌尖触碰宫城的唇。我彷佛要撬开她紧闭的唇般伸出舌头后,宫城的手推了我的肩膀一把。那力道出乎意料地大,让我的唇一度离开她的,但我又再度吻了上去。

我温柔地触碰她,用舌尖舔着她的唇。

我没有做更多事了,宫城却毫不留情地咬了我的嘴唇。这次换我推开了宫城的肩膀。

好痛。

我用指尖摸了自己的嘴唇后,传来湿湿的触感。我看向手指,上面沾有红色的液体。

「又不是第一次了,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

被她咬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让我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跟是不是第一次没有关系。我都已经听了你三个命令,是仙台同学你不好,随便乱来。」

宫城不高兴地说。

我不知道她所谓的乱来是指我想伸舌头进去,还是我舔了她的嘴唇。不过我只有吻上她嘴唇的时候,她没有抵抗,所以我想接吻这件事情本身应该不包含在乱来里面才对。

「你也稍微控制一下力道嘛。」

我只说了无论如何都想告诉她的事。虽然我还有几句想说的话,但我就算说了,宫城也只会跟我抱怨。

「有镜子吗?」

我有点在意伤口有多深,问了不知道地雷到底在哪里,很难搞的宫城。虽然没有流很多血,可是刚才那一下很痛,我的嘴唇现在也还在痛。居然会使劲全力咬这种地方,宫城这个人真是有毛病。

「要看伤口的话,我帮你看。」

「我自己看就好。」

「这里没有镜子。」

宫城这么说,把脸凑近我。

到了非常近的距离。

那距离以看伤口来说实在太近,我本想开口问她:「你要干嘛?」然而在那之前,宫城就像猫还是狗一样,舔了我的嘴唇。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连出声都忘了,伸手推了宫城。

「我只是帮你消毒。」

宫城说得像是在找借口,她退离我身边后又继续说道。

「血的味道好怪。」

「那当然吧?而且我之前也说过了,舔伤口不能消毒。」

我在这里舔过宫城的血,所以很清楚血是什么味道。

和我自己的血一样,宫城的血也一点都不美味。宫城她自己在舔之前,应该也早就明白这点了。这样不卫生,也不是会让人想主动去做的事。所以我不懂宫城为什么会想舔我的血,然而她又靠了过来。

「等一下,宫城。」

我制止了想把身体靠过来,嘴唇也跟着靠过来的宫城。

我为什么要制止她?

我在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状态下,抓住了宫城的肩膀。

「明明是仙台同学你主动诱惑我的。」

既然你主动诱惑了,那我就回应你。

宫城的话也可以这样解释,让我很惊讶。

我至今为止的确是一直在做诱导宫城的行为,可是在她说之前,我都没去思考过这件事。

「……意思是你想再跟我接吻一次?」

我问了她也没回应。

我主动拉近距离后,宫城虽然小声地说了:「我来。」我仍就那样把嘴唇抵了上去。

宫城的嘴唇触感伴随着些许痛楚,鲜明地传了过来。

既柔软又温暖,感觉很舒服。

痛楚并未消失。

我的嘴唇还是一样传来阵阵刺痛,有点热热的。

相触的嘴唇触感却覆盖了痛楚。

如果只有双唇相触,那宫城也会老老实实的,我在经历了比刚才长了那个一点点的吻之后,让嘴唇离开了她的唇。

「……仙台同学你很色耶。」

宫城喃喃说道,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我。

「宫城你还不是想接吻,我们一样吧?」

「才不一样。」

宫城语带反抗地如此断言后,朝我伸出手。

她的指尖碰上我的伤口,慢慢抚摸着。

「那里会痛。」

像是对我的话起了反应,指尖用力地压了我的伤口。

我因为强烈的刺痛感而皱起眉头。

光就物理上的距离而言,我和宫城比起之前更常接近彼此了。但我们之间仍有着无法填补的距离。

宫城是不是到现在还想看我不高兴的表情呢?

她的手指还在继续摸着我的嘴唇。

感受到她持续带给我的痛楚,让我思考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