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原本应该是阴天的。

我一手拿着伞,看着校舍玄关的另一侧。

气象预报只是在预测未来的天气变化,不是绝对准确的情报,所以我并没有因为外面在下雨而吃惊。毕竟梅雨季还没结束,原本是阴天的预报变成了雨天,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想说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而带了折伞出门,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今天就算手上有伞,我也不想走出学校。

校舍玄关外和校舍内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放学后,在我等被老师叫过去的羽美奈时下起的雨,彷佛挟着莫大的恨意,狠狠淋湿了整座城镇。区区折伞感觉根本派不上用场,令人不禁犹豫是否该走出校舍。走到外面绝对会淋湿。先不提有父母开车来接她的麻理子,但和带伞来的男朋友一起走回去的羽美奈,应该已经淋得一身湿了吧?

「该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接下来的目的地是自己家那就好了。不管淋得多湿,只要冲个澡,换套衣服就没事了。但我接下来必须去的地方是宫城家。虽然只要跟她说一声,不管是浴室还是衣服她应该都会借我,可是我不想跟她借。毕竟她八成不会二话不说就借我,命令的内容感觉也会变得很不像话。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拿出了手机。

雨下太大了,我今天没办法过去。我打出这条讯息,但在传出去前又删掉了。

传讯息是宫城该做的事,不是我该做的。

没人会说欢迎回来的家,和有态度冷淡,却会端麦茶出来给我的宫城在的家。

哪边待起来比较舒服,不用想都知道。

我想被雨淋湿说不定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收起手机,决定等到了宫城家之后再去思考衣服的问题。我撑开伞,走出校舍玄关。如我所料,折伞根本派不上用场。用打翻整桶水来形容是太夸张了点,但是让人不想走在外头的大雨淋湿了我。

雨实在下得太大了。

尽管如此,我的双脚还是没朝着自己家前进。我加快脚步,走向会用领带把我绑起来,叫我舔她脚的宫城的家。我对听从她命令这个规则没什么不满,却无法理解即使被大雨淋了一身湿,还要去找她的自己。

在看不清楚前方的滂沱大雨中,我逐渐接近宫城住的住宅大楼。

制服好冰。

虽然现在是七月,但穿着湿透的制服,依然会觉得夏天是非常遥远的季节。

最近的我们正朝着不好的方向前进。

想回头的话就要趁现在。

现在还来得及。

我心里明明这么想,双脚却不肯放慢速度。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收了伞,站在宫城住的住宅大楼大厅里,机械性地按下门铃。不高兴的宫城打开了大厅的门锁,我搭上电梯。湿透的制服上衣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我忍着没叹气,在六楼出了电梯,走进宫城家之后,一道毫无起伏的声音迎接我。

「你没带伞吗?」

「看就知道我有带了吧?抱歉,不过你可以借我一条毛巾吗?」

「你进来吧。我借你衣服,你去里面换。」

宫城在玄关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样会弄湿你家走廊的喔?」

无论是谁来看都知道我浑身湿透了。我脱下鞋子往前走一步,就会在走廊上留下一个湿答答的脚印。走两步就会有两个。我应该会留下很多脚印,制服也会滴水。即使用毛巾擦过制服,说不定还是会弄湿走廊,但有擦总比没擦好。

「没关系。弄湿也只要擦干就好了。」

宫城看着我,表情过度认真地说。

「不好啦。借我毛巾。」

「那我拿毛巾跟衣服过来,你在这里换衣服如何?」

「在这里?」

「在这里。反正这里除了我之外没其他人,也不会有人过来。而且就算用毛巾擦过,衣服也不会干。仙台同学穿着制服进来的话,还是会弄湿走廊跟房间吧。」

她说得没错。

毛巾只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即使手脚只要擦一擦便能暂时解决问题,但湿透的制服就算用毛巾擦过也毫无帮助。跟她借了毛巾,我也顶多就是不会留下脚印而已。

这些事情我都明白,但我之所以不想照做,是因为她的话不全是对的。

这里是宫城家的玄关,玄关不是脱衣服的地方。而且除了宫城之外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人过来的这个家里,有宫城在。在我眼前,有个正在看着我的宫城。

「我会先回房间」或是「我会先离开这里」之类的……

既然要叫我在这里换衣服,我觉得宫城应该补上这些话才对,她却没说,而且她看起来像是刻意不说那些话的。在我眼中看来,宫城很坚持「自己要待在这里」,让我不想照着她的话做。

「我没有在玄关脱衣服的嗜好。」

宛如要否定宫城的话语,我如此表示。

「你担心会弄湿走廊的话,就在这里脱啊。」

「借我毛巾。」

我清楚地告诉她我现在的期望。

宫城以前也解开过我的衬衫扣子好几次,不过那不是我自己解开的,所以没关系。可是今天不一样。我得凭着自己的意志,解开衬衫的扣子,脱下制服才行。而且还是在宫城也在的这个地方。

明明不是命令,却得在看起来很坚持要待在这里的宫城面前脱下制服这件事,跟在学校换衣服不一样。这会让换衣服这件单纯的事具有别的意义,于是我看着她,用眼神否定了她的意见。

「我去拿过来,你在这边等我。」

不知道她是死心了还是有其他在意的事,宫城这样说完后,就为了拿毛巾过来而走进她的房间。

「……制服,该怎么办才好呢?」

毕竟穿着很难过,我是很想换掉。

我知道自己其实该顺从宫城要借我衣服的好意,就算她人在这里,我也只要换衣服就好了。会介意要凭自己的意志主动脱衣服这件事反而比较奇怪。

要是没下雨就好了。

如果是好天气,宫城就不会叫我脱掉制服。我不会觉得又湿又冷的制服很不舒服,也不用试着去挖出藏在她话语背后的用意了。

「啊~真是的。」

我拿下绑在头发上的发圈。

就算接吻,我们之间也没出现多大的变化。虽然她舔了我的耳朵、用领带绑住我,说什么「因为仙台同学很下流」这种话,但也就只有这样罢了。

只是这些事情单方面地累积在我这个人被命令的人身上,让我的意识有一点点被牵着走。我明白,我太在意了,是我放大了那些不用在意也无所谓的事。

我持续想着这些去想也是白搭的事,这时宫城从房里走了回来,随着一声「拿去」把浴巾递给了我。

「谢谢。」

我道谢并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擦拭头发。

「仙台同学,你的制服怎么办?」

宫城直盯着我问。

看来她没有不看我这个选择。

「我用毛巾擦过就好了。」

「才不好。」

「宫城你很不死心耶。」

「我借你衣服穿,你脱掉啦。」

「……你就那么想要我脱吗?」

「没错。这样下去你会感冒。」

在被撑伞也没用的大雨淋湿的情况下走到这里。

湿掉的制服也没脱下来。

我想就算我已经感冒了也不奇怪。

「你不要动。」

宫城抓住我的手,静静地说。

她的视线紧黏在我湿透的制服衬衫上,不用说我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这是命令?」

我这样一问,她理所当然地回我:「对,命令。」

接下来会发生的,八成是与换衣服相去甚远的行为吧。

我觉得我应该要甩开宫城的手。

在玩寻找橡皮擦这个蠢游戏的那天,我应该对宫城说了要把「不能脱我衣服」这条项目加进规则里,所以我只要说这是违反规则的行为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无视「不要动」这条命令。

可是我没有开口,宫城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我重获自由的手也没有推开宫城,自然地垂下。我明明没说可以,她的手却解开我的领带,然后解开了衬衫上我还没解开的第二颗扣子。

我有理由可以接受她的命令。

继续穿着湿透的制服会感冒,所以要换衣服。

这没有什么不对,是正确的行为。

「我没带可以换穿的衣服过来。」

我看着没从我身上别开视线的宫城,向她说道。

为了证明这是正确的,需要替换用的衣物。

脱下湿透的制服之后,我必须穿上干衣服才行。

「我刚刚就说了,我的衣服借你穿。」

宫城的手碰上我平常在这个家里不会解开的第三颗扣子。

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这个状况和这样的她都不好玩。说是这样说,被命令的我也无法抵抗。

宫城的手缓缓解开第三颗扣子,朝着第四颗扣子移动。

我很犹豫该不该提出不能脱我衣服这条新规则,但我想起了这条规则还处在模糊地带的事。实际上我只有叫她加进规则里,并未得到她的同意。所以我不阻止她的手也没关系。脱掉湿透的制服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没办法在别人家的玄关脱掉制服,宫城只是在帮忙我而已,她是在做正确的行为。

这行为没有哪里不对。

在我确认行为的正当性时,宫城的手已经解开了所有扣子,打开了我的衬衫。她的视线仍看着我,紧黏在我被雨淋湿的身体上。

无所谓。

我跟宫城同班过,有在同一个地方换过衣服。虽然我没有她以前穿着怎样的内衣,或是身材怎么样的记忆,但有这样的过去在,所以只是内衣被她看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明会去在意这件事还比较奇怪,我却在寻找就算给她看也不要紧的理由。

今天的我脑袋不太正常。

可能是因为下雨了,也或许是因为宫城在看我。说不定是身体着凉了,让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宫城的手碰上了我的内衣肩带。

她顺势微微挪动了我的肩带,让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我觉得我应该要阻止她。可是她命令我不准动,所以我不能动,而且我不仅制服,连内衣都淋湿了,所以就算被她脱掉,我也无可奈何。

没错,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吸了一小口气后吐出。

但宫城的手没有继续挪动我的肩带,也没有脱下我的内衣,就这样收回了。

「你不抵抗吗?」

宫城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在说这种靠不住的话。

「是宫城你命令我不准动的吧?」

「你反抗一下如何?」

「你如果打破我们的约定,我就会反抗。」

「原来这不算违反规则啊?」

「要不是我制服全湿,我就会揍你了。」

下雨,制服湿了。

放着不管会感冒。

我有很好的理由不去遵从那条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追加上去的暧昧规则。

「表示这次是特例?」

「对。毕竟这样穿着我会感冒。」

「但我还没给你五千圆。」

宫城真没骨气。明明是她下命令决定要做什么的,她却在寻找可以用来逃避的话语。

「你打算不给我吗?」

「等等给你。」

听完这犹如借口的台词后,宫城的掌心贴到了我的胸上。

好温暖。

可是很奇怪。

宫城那只温暖了我的手明明是贴在我凉透了的身体外侧,身体里却好热,热得像是她直接碰到了我的心脏一样,让我想逃离现场。但是我没有挪动身体。我的身体宛如跟宫城的手紧黏在一起,动弹不得。只有心脏动得比平常更快。

「仙台同学好冰。」

宫城喃喃说道。

「因为我淋得一身湿啊。」

我回了句理所当然的话,盯着看着我的宫城。她彷佛没注意到我的视线,用手摸了我的脸颊、嘴唇,又收了回去。

我们正在远离所谓「正确的行为」。

脱掉湿透的制服这个行为,还可以套用这是为了避免我感冒的说词。可是更进一步的行为就无法解释了。宫城超乎必要地凝视着我,以及用手触碰我的脸颊和嘴唇,这些都不是正确的行为。

宫城给我的理由消失了。

所以我觉得我必须阻止宫城,不应该接受她。我明明这样想,却因为宫城摇摆不定,害我也受到影响,跟她一样摇摆不定,继续容许她的行为。

如果是用领带绑住我的手这种过分的命令,我就能开口抗议。假如她毫不犹豫地脱掉我的内衣,我也会说我才没办法陪她玩这些,早就回家了。

然而就因为她没做这些事,反而暧昧地下了命令,迟疑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才会被她给牵着走。

现在也是,明明停下来就好了,我的手却违背我的意志伸向宫城,抚上她的脸颊。

「宫城好温暖喔。」

这是不正确的温暖。我冰凉的身体应该要继续让它凉下去,这样一来,我体内发烫的部分也会冷却下来。我都知道,但我的手还是继续触碰着宫城,犹豫着该不该像她所做的那样,抚过她的嘴唇。

宫城的手碰上、抓住我的手。

我被她一把拉了过去,她的脸近在咫尺。

我们四目相对,我大概知道她想做什么。

若是我就这样闭上眼,两人的嘴唇便会碰在一起。

宫城又靠近了一点。

映在我眼中的她靠得太近,让我看不清她的全身,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宫城明明在家,却穿着制服。

她总是这样。

我没看过宫城身上穿着制服以外的衣服。

我想在这个家里看到不同于平常的她。

比方说跟我一样,解开领带,衬衫的扣子也全都解开了的宫城。

现在这个只有我被脱衣服的状况太不公平了,所以她最好变得跟我一样,脑海中浮现出这种愚蠢的念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好的念头传达给她了,宫城松开我的手,往后退开,然后又打开了我的衬衫。

宫城呼出一小口气。

她的唇碰上了我的胸口,用力地吸吮,我和宫城的体温交融。雨似乎冲走了我的理性,让我想再多碰触温暖的宫城,我抓住了她的肩膀。

──不行。

就在我这么想,同时想把宫城的身体拉得更近的时候,她的唇从我身上离开了。

宫城的指尖碰上方才嘴唇触碰的位置,轻柔地抚过后用力地按压,那里恐怕留下了跟她以前留在我手臂上一样的红色痕迹。而她正在用指尖确认那个痕迹。

我想宫城也知道,但这和她留在我手臂上的吻痕不同。就算痕迹消失,也会在心里留下不会消失的污渍。不只我,大概、一定也会留在宫城心里。那污渍会作为尽管有些模糊地带,仍称不上有遵守规则的这个行为所带来的报应,持续残留着。

宫城又把脸凑近过来。

嘴唇贴上我的肌肤,我在抓着她肩膀的手上施力。

「你不是要脱我衣服吗?」

宫城像是对我的声音起了反应,抬起头。

「因为我觉得痕迹不会留很久。」

她没回答脱衣服这个问题。我该为此感到安心,实际上也松了一口气,内心某处却有些失望,我把因为思绪迷失方向而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息给吞了回去。

「这种的马上就会消失了,无所谓。」

我这样说完后,宫城一脸尴尬地离开我身旁。

「我去拿衣服过来。」

随着微弱的声音,宫城转身背对我。

她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我在书店里遇见宫城的那一天。

我在感觉好像会下雨的那天所看到的宫城的背影,虽然和今天的背影不同,但我在看到她背影的那天,得到了「宫城的房间」这个容身之处。

那我今天得到了什么呢?

──还是别去思考比较好。

我用力抓紧了敞开的衬衫。